第二百一十章 孤独无依受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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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野突然变得死一般的寂静,静得使人毛骨悚然,一瞬间以前,这儿还是热气腾腾,人声杂嚷,一霎时竟变得万籁俱寂,人迹全无,只留下叶裳一人,孤零零地立在残火余光里。她这时才又想起,自己身边的马已不见了,手中的剑亦已断,她茫然四顾,前是悬崖,后面是峭壁,两旁是阴森森的树林,使她更加感到无所凭依,一颗收缩紧了的心,悬起来,又沉下去……她想,要是这时身边有个伴,哪管是一条狗甚至是一只猫也好。

叶裳正感到万分惊怖的时候,忽然又看到右边树林中隐隐有火光出现。火光渐渐向草坪移来,当火把出了树林时,她这才看清了:有两人向她走来。前面那人,个儿不高,右手高举火把,左手腋下还挟了一大卷东西;后面那人,个子纤细,右手提罐,左手端个瓦钵。等两人走到她面前时,叶裳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对这两个陌生人一时间竟感到如此亲切,差点抢步迎了上去。但很快地,一种长期在府内习惯的尊严,马上又回到她心头,她只肃然地站在那儿,显出凛不可犯的神气注视着二人。

前面那人,年纪不过十五六岁,白里透红的脸蛋上,长有许多绒绒的细毛;一双大而黑亮的眼里,还带有几分稚气。后面那人,年纪稍大一些,身材纤瘦,低着头,紧闭着嘴,显得有些不大自在。

叶裳把二人打量一番后,问道:“你二人来干什么?”

“给小姐送吃的与帐篷来的。”那带稚气的少年说。随着,那瘦个子少年使将一罐马奶和一钵食物放在地上。叶裳瞟眼一看,见瓦钵内盛着一脔烤羊肉和几个烙饼,羊肉旁还摆着一把雪亮的小刀。叶裳看到那把刀,却比那些食物还更使她眼热,心里顿时便感到踏实多了。她想:要是刚才自己身边哪伯只有这样一把小刀,也不致那样担心受怕了。她又看看那羊肉和饼,鼻里也嗅到了那喷喷的香气,这才想起自己差不多已有一天未吃东西,也真想吃点什么了。但一转念间,立即又想起高先生曾说“君子不食盗食,不饮盗泉”的话来。这些东西决不能吃!“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决不能吃啊!她甚至想一脚把瓦钵踢翻,但想到那把刀,她又忍住了。

叶裳在那儿想着这一切,两个少年已在她身旁把一顶小巧的帐篷搭好了。篷顶篷幔是油绸做成,帐内铺了张厚厚的牛皮,还放有一床厚厚的毛毯。

两个少年把一切收拾停当后,正准备离去,叶裳忙叫住他俩,等二人转过身来,她又无话可说了。

带稚气的少年问:“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叶裳:“哦,没什么。”

“那,我们走了。”

“站住!是……是谁叫你们来的?”

“是罗大哥叫我们来的。”

叶裳口不从心地说:“把这些东西端回去,我不吃你们的!”

带稚气的少年有些委屈地说:“我们为你忙了一大阵子,你还是吃点吧!不吃会饿坏的。”

叶裳负气地说:“我宁饿也不吃!谁叫你们送!”

一直没哼声的那个瘦小少年,有点按捺不住了,气冲冲地说:“你还刁哩!我们还不愿来呢!”

叶裳也恨了:“既不愿,何以又来了?”

带稚气的少年说:“还不是哈里木哥哥,他再三替你说情,我们才来的。”

“哈里木!他说什么来?”

瘦个子少年说:“他说你虽是帅府的小姐,可也还算是个好人。”

“我家和他素无来往,他是从何说起?”

瘦个子少年不再哼声了。带稚气的少年忙接过话去说道:“哈里木哥哥说,你早就知道我们罗大哥的真名实姓了,可就不肯告诉石帅。”

叶裳的脸一下变红了,她觉得自己这种实属有瞒君上的行为,然何竟让马贼知道了?

他们又将视自己为如何人呢?她感到一阵羞愤,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语地说:“那有这样的事!这真是从何说起啊!”

带稚气的少年却认真地说:“哈里木哥哥说,是在沙漠上秀姑亲口对他说的,还央求他千万别伤了你哩!”

叶裳不再说话了,过了好一会,才有气无力地说了句:“别听他的。”

带稚气的少年向身旁的伙伴做了个鬼脸,又扯了扯伙伴的衣袖,两人才又一同走进树林去了。

草坪上又只剩下叶裳一人,她这时的心情,虽不像刚才那样感到恐怖,但却似乎感到更孤独了。她对自己刚才那种震撼心灵的惊怕也觉得奇怪。究竟是怕什么呢?是那些马贼吗?不是,她并不惧伯他们,觉得他们确也没有什么可怕的。那么,是怕的什么呢?她这时才似乎明白了,自己怕的是孤独,是需要伴,需要人,需要生气。如果这些都失去了,至少也需要有个凭依,有个庇护。她想到这里,便不由自主地俯下身去,拾起钵内的小刀,紧紧将它握在手里。再环顾四周,篝火的余光已经熄灭,四周都是黑沉沉、空荡荡的。她觉得身上一阵寒冷,便赶忙躲进帐篷,把毛毯和身一裹,蜷缩在牛皮毯上,一会儿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叶裳被一阵鸟叫声惊醒过来,她睁眼一看,天色已经大亮。她出了帐篷,举目一望,才看清了草坪四周的地形、景色:前面是处悬崖,崖下是一片苍翠的树林,林外是一带狭窄的草地,沿草地伸延出去,便是一片洽翰无边的沙漠。一缕淡淡的晓岚,横锁山腰,有如一条纱带。晨凤吹来,是那样清新,风里充满了一股草原和树叶的气息。这时,叶裳心里的恐惧,身上的疲劳,一切都消失了。她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宁静与充实。

帐篷前面的奶罐、瓦钵,篝火的残余,这才又勾起她对昨夜所发生的一切的回忆。

她仿佛做了一场梦似的,几乎不敢相信这确是真正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她怀着强烈的好奇心,想探寻个究竟,便漫步向树林深处走去。走着走着,前面出现了一条上山的小路,沿着小路继续向前,在快到山顶时,见有一排山峦,像一列屏障似的横在山岭,中间有个狭窄的洞口,小路正向洞口伸去。

她知道,穿过洞口便是山那边了。她进入洞口,仰视着这有如城门般的洞口出神,心想:这真是天险,书上常说的“一夫当关,万夫莫敌”,大概就是指的这种地方了。

她正想着,忽听到洞口那边的坡下,传来说话的声音,并向着洞口走来了。她赶忙退身出来,闪躲在一株大树后面。紧接着,便有两人穿过洞口来了。叶裳偷眼看去,认出了正是昨晚给她送来饮食和帐篷的两个少年。那带稚气的少年走在后面,手里还牵了一匹高大的青花马。

瘦个子少年说:“我真不懂,罗大哥自己栽在那女人手里了,还叫给送这送那的。

难道他真的怕了她?“

带稚气的少年说:“你别瞎说,咱罗大哥怕过谁来!他这是重义!”

“这叫重义!?只对一个女人,一个小姐,有什么义好重的!我看多半是迷上她了。”

“那就叫多情嘛!这小姐是生得标致,看了也真叫人欢喜。”

“菌美了有毒,人俊了心狠!”

“咱罗大哥长得那么俊,心为啥又那么好!”

瘦个子少年烦了,含讥带讽地说:“艾弥尔兄弟,你不信你就快快地长吧!长大了去给石家当驸马。”

带稚气的少年也不乐了:“乌都奈哥,你简直像山蜂,说话总带着刺。”

接着两人都不再说话,走远了。

叶裳在树后把这些话听得一清二楚,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心忐忑的跳着,思绪乱成一团。最令她不解的却是“罗大哥长得那么俊,心为啥又那么好”一句。她心想:天哪!一个长得像钟馗那样的人,竟还有人说他俊!这些人的眼睛长到哪儿去了!她又想起了,肖准也曾这样说过来。她心里起了一团迷雾。

叶裳镇了镇自己,又从树后走出来,穿过山洞,站在洞口。

向那边山下望去。只见一片碧绿的草原在山脚下展开,草原上有人正在赶着马群,有人正在驱回羊队,靠近山脚边已套好了十余架大车,车上放满了帐篷、什物,好像要转场的情景。车队的尾部,有一群人都牵着马,围着一个人在说话。她仔细一看,那个被围在中心的汉子,自短褂、酱扎裤,腰间系条鹅黄色的丝带,头戴毡帽,帽下是一丛漆黑的胡子。

“啊,原来是那贼魁!”她突然感到心头一阵乱跳,血也涌了上来,脸上顿时变得热辣辣的。刚才那两个少年的争论又在她耳边响起;她差点说出了声:“看,这就是你们的‘俊’人!”她又直想笑,忙掩住口,没叫笑出声来。

一会儿,一片云走出人群,翻身上马,对着众人一拱手,便头也不回的向着东边策马驰去。人群中,有的在引颈招手,有的在埋头拭泪。叶裳心里感到一阵得意的轻快:“这魔王真走了!”

但随即袭上心头的,却是一阵莫名的内疚与怅惘。

叶裳回到草坪时,已是无精打采的了。两个少年正在林内林外到处寻她,见她来了,这才松了口气。那带稚气的少年牵着马,连蹦带跳地走到她面前说:“罗大哥叫我给小姐送来这匹马,请小姐收下。”

瘦个子少年又说:“罗大哥还说,由这里去迪化,沿山脚向东边走,过了山尾再转南,不走岔,两天多可到。”

叶裳没吭声,停了一会,才淡淡地问了句:“你罗大哥还说什么来?”话音刚落,脸上又不禁泛起一阵红晕。

带稚气的少年说:“他再没说什么了。”

瘦个子少年又补了句:“罗大哥还说了句‘后会有期’。”他说了这话后,眼里闪着狡黠的神色,摸不准他所说是真是假。

叶裳打量了他一眼,转身走到青花马旁边,用手拍了拍马的脖子,那马摇摇头,摆摆尾,全身一阵抖动,顿时,通身马毛都竖了起来。叶裳认出了这确是一匹好马,不由激起一阵欣慰。

她正想翻身上马,却看到一个织花的褡裢洼在鞍旁。褡裢花纹是万字镶边,中间一朵白色的雪莲,样子十分秀雅。褡裢内装得涨鼓鼓的,她不禁探手一摸,里面却装满了熟羊肉和一些烤香了的山芋。褡裢旁边岔包里,还装有一锭白银和一些散碎银两。叶裳本想立即取下褡裢掷还回去,但她那已经提起褡裢的手又放下,她实实再也狠不下心来拒绝那比食物与银子还珍贵得多的心意了。

那青花马好像也解人意,见她久不上马,扭过头来张望着她,还不断用嘴来轻含她的衣服。叶裳心里感到一阵暖,振了振神、翻身上马,跨过去的右脚正好碰到一件东西,她俯身一看,是一柄剑,斜挂在右鞍旁。顿时,她一颗心全开了花,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感激与满足之情,使她不能自制了。她喃喃地、轻轻地念了句:“啊,天啦!”

接着回过头来,以一种异常兴奋的眼光看了看两个少年,又对他俩亲切地笑了笑,说:“艾弥尔、乌都奈,回去吧!我会记住你们的。”然后便一催马向左边树林跑去。

留下那两个少年,惊呆得张着口,很久都合不拢去。

叶裳沿着昨晚上山的那条小路下了山,当她的马踏上草地的时候,旭日已经从东方升起,金色的光辉向她迎面射来。她这时的心中,一切恐怖、疲劳、孤独、疑虑都全部消失,只感到一种力量在冲激着她,使她无法抑止。她挥鞭纵马,纵横驰骋,好似要摆脱什么,又好似要追上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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