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梆子敲到第三响时,檐角铜铃突然齐声震颤。
李致远用拇指抹开铜钱上的香灰,七枚开元通宝在烛影里拼成北斗倒悬的凶兆。
祠堂穿堂风掠过《漕运志》残页,浸透桂花香的密信在案角簌簌作响,血红的常州二字竟渗出细密水珠。
少爷,西市卯时三刻开秤。守祠老仆捧着染成赭红的马鬃进来,指缝沾着未干的茜草汁。
李致远将铜钱扫入袖中,火折子燎过密信边缘:让城南说书人把《盐神嫁女》改成全本,着重唱那龙王三太子偷换东海水脉的桥段。
晨雾裹着盐枭们粗粝的笑骂漫过牌楼。
当王隆盛捏着新刻的漕运总兵私章踏入盐市时,发现各家掌柜的算盘珠都卡在三的档位。
穿粗麻短打的脚夫蹲在墙角,正用常州土话哼着昨夜乞丐传唱的新词:水晶宫里秤不准呐,龙女泪化盐山崩...
李公子押三百担雪花盐,赌十日之内盐价翻三倍!青衣小厮突然敲着铜锣冲进人群,惊起檐下成群的灰鸽。
王隆盛瞥见李致远倚在永昌号描金匾额下,青玉扳指正轻叩着账房刚送来的押镖单——那单子边角粘着片金丝楠木碎屑,与他今晨从周夫人密函火漆上抠下的如出一辙。
地窖烛台爆出灯花时,苏梦璃正用银簪挑开周静怡妆奁底层暗格。
扬州胭脂铺的押镖单整整齐齐码着,每张粗盐六百担的墨迹下都洇着淡青色花汁——正是官府盐引特用的青檀墨。
她突然听见头顶木板传来裂帛声,周静怡那件绣着缠枝牡丹的绛红外裳正从椽木缝隙缓缓垂落。
漕运码头飘来戌时的梆子声,李致远望着王隆盛盐仓里新砌的盐垛轻笑。
掺了石膏的劣盐在月光下泛着惨白,像极了周静怡护甲上嵌的南海珠光。验货。他甩出浸透桐油的麻绳,火折子擦过处,盐垛表层顿时腾起幽蓝火苗——那是只有含硫杂质超三成的盐才会有的鬼火。
你诈我!王隆盛的缅铁匕首抵上李致远喉结,却见对方从袖中抖出半片金丝楠木雕花,昨夜丑时,周夫人房里那架十二扇屏风,是不是少了块鲤跃龙门的嵌板?盐枭头子瞳孔骤缩,他忽然想起清晨侍女禀报,说周静怡最宠爱的波斯猫抓碎了半幅苏绣。
子时更鼓混着江风灌进祠堂,苏梦璃攥着染有桂花香的信封疾奔。
她裙摆沾满周静怡密室里特有的龙脑香灰,后颈却刺痛如芒——李昭明的鹿皮靴踏过青石板的声响始终缀在三丈外。
怀中的盐引拓本烫得惊人,那上面每处官印缺口都与《漕运志》残页的虫蛀孔洞严丝合缝。
盐市牌楼下的童谣不知何时变了调门,唱到龙女泣血染账册时,李致远突然抓住王隆盛握刀的手腕。
染成赭红的马鬃从檐角飘落,正落在盐垛鬼火映亮的青砖地上,像一道将熄未熄的血痕。
火舌舔上房梁时,苏梦璃指尖的密信堪堪擦过李昭明劈来的刀锋。
染着桂花香的桑皮纸在半空划出焦痕,正落在王隆盛脚边那滩幽蓝的盐渍上。
浸过青檀墨的漕运总兵印鉴遇热显形,与账册里夹带的伪造盐引拼成完整虎符——正是三日前常州府失窃的调兵信物。
好个一石二鸟。李致远的青玉扳指磕在王隆盛匕首刃口,震得盐枭腕上珊瑚串崩落满地,周夫人用你的私章伪造军械文书,就算今夜盐市崩盘,朝廷追查下来也全是漕运衙门的罪过。
王隆盛突然暴起掐住李致远咽喉,却见对方袖中滑出半枚波斯猫抓碎的缠枝牡丹绣片。
盐垛暗格里搜出的密账哗啦啦翻动,最新那页朱砂批注还沾着周静怡惯用的龙脑香——那是今晨她借口给波斯猫治癣病,特意从账房支取的南海香料。
不可能!周静怡的鎏金护甲突然刺穿密信,殷红蔻丹在火光里裂成蛛网,书里明明写着王隆盛会被私章牵连入狱...她染着淡青色花汁的袖口猛地扫倒烛台,火苗顺着浸透硫磺的盐袋窜上房梁,将《漕运志》残页烧出蜂窝状的焦黑孔洞。
苏梦璃的银簪突然挑开燃烧的账册封面,内层裱糊的桑皮纸簌簌剥落。
李致远瞳孔骤缩——那些被烟熏黄的纸页上,赫然是他穿越前用蓝色圆珠笔写的批注:此处商战逻辑漏洞,建议增加盐引造假情节...残页边缘还粘着半片褪色的便利贴,咖啡渍晕开的责编李签名正在火中蜷曲成灰。
少爷小心!苏梦璃突然拽着李致远滚向盐垛死角。
燃烧的房梁轰然砸在王隆盛后背,将他胸前挂着的鲤跃龙门玉雕拍得粉碎。
周静怡的缠枝牡丹外裳在热浪里鼓成妖异的红云,她疯笑着将更多账册抛进火堆:烧啊!
把这些篡改的书稿都烧干净!
李致远的手掌按在滚烫的青砖上,前世写满批注的残页正在火舌间翻卷。
他猛地扯下苏梦璃鬓间银簪挑飞账册,火星溅在染着桂花香的袖口,灼出北斗七星状的焦痕。
当指尖终于触到残页边缘时,剧烈的刺痛突然从烫伤处窜上小臂——那些蓝色字迹正在高温下扭曲成诡异的蝌蚪文,像是某种穿越时空的密码。
祠堂方向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十二扇屏风的残骸裹着火苗坠入天井。
李致远攥着残页扑向侧窗,却发现周静怡早用缅铁锁链缠住所有出口。
燃烧的盐袋炸开硫磺味的浓烟,将苏梦璃素白襦裙染成阴森的靛蓝色。
她突然将发间银簪拧成钩状,尖端挑开盐垛底部暗格——三百担官盐正压着半截暗道入口。
抓住他们!周静怡的嘶吼混着波斯猫凄厉的惨叫。
李昭明的刀锋劈开浓烟,却只斩断半截飘着桂花香的发带。
当最后一片残页即将被火舌吞噬时,李致远突然想起穿越前在咖啡店改稿的场景——那杯打翻的摩卡在初稿第37页留下的褐渍,正与眼前残页边缘的焦痕完美重合。
地窖深处突然传来盐价崩盘的梆子声,燃烧的永昌号牌匾轰然砸落。
李致远抱着苏梦璃滚入暗道的刹那,怀中的残页突然显出一行被热浪扭曲的批注,墨迹在烟雾里诡异地流动起来,像是要挣脱纸面束缚的活物。
他烫伤的手指无意识摩挲过凹凸不平的字迹,前世潦草的笔记与今世殷红的血渍在火光中重叠,最终被坠落的盐垛封存在燃烧的废墟里。
(定格:染血的残页飘落在暗道台阶,焦糊边缘隐约露出半行未烧尽的蓝色批注,墨迹在潮湿的砖缝间晕染成问号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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