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少族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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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腊月末临近正午,在渝州的一个小山村中,半山腰处的一户人家正有炊烟冒出。“今天这个日子我不能出去的,我孙儿要出世了。”墨贤对着从张家湾赶过来,还喘着粗气的张瑞老爷子说道。

“墨老哥,我求求你了,你不去,我家娃子就没救了,现在过去,下午就能赶回来了,不耽误你家孙儿出世的。”张瑞老爷子明显十分焦急,不顾满头大汗,也并没有坐下,生怕耽误一点时间。

“爸,你去吧,家里没什么事情的,我能照看过来,毕竟也是事关人命,你不是说锋儿丑时才出生嘛,还早呢。”墨钧也劝说道,显然这样的事情以往也在这座小山村里偶有发生,虽是不常见,但墨均也不觉奇怪了。墨家世代都是木匠,而早年间的木匠都是会些许风水术法的,所以,墨贤的本领在十里八乡也可以说家喻户晓。整个山沟里的房子基本上都是由他主修的,下葬风水也都会叫他去看一看。

墨贤对着儿子和亲家张宗发说道:“好吧,那我去一趟,不要让大妹出屋,更不要去桃屋啊!宗发,你明白的,千万记住啊。”桃屋供奉着祖宗排位,也会停放一副空的棺椁备用。平日里整个桃屋都十分昏暗,阴气森森。

“边走边说吧。”老张催促着墨贤。而墨贤走进吊脚楼的阁楼,将白烛和一捆香放入背篓,又去取了墨斗、小钉锤、黄纸和已涂红钉头的一把钉子放进背篓,这才不紧不慢地跟上那个面色焦急的小老头。

“老张,你跟我说说你家娃子怎么回事。”瘦小的墨贤此刻已走在老张前方,朝着另一座山的张家湾快步走着。

“哎哟,清晨阿强和王刚他们几个人跟着去上坟了,回来之后就开始一直乱吐,我出来的时候已经昏倒在床上了。”面色焦急的老张眼神里满是心疼与担心,紧紧跟在墨贤的身后。

“你家这个阿强啊,准是吃了给你家先人的祭品了,胆子也太大了。有多久了?”墨贤紧皱眉头,转头对着老张说道。

“回去再问问王刚他们是不是这么回事,他们回来到现在已经一个多时辰了。”两人脚步未停,边说着边赶路。

“一个时辰,那还没什么事,让这些小辈都记住了,先人要敬,各路神明也都要敬的,现在的小娃子一点敬畏心都没了,这是要出事的!”墨贤严厉地说道。听见儿子没什么大事的老张神情也轻松了不少,连连称是应和着。

转眼两刻钟的时间,两位老人就翻过一座小山,来到张瑞老爷子家的吊脚楼山下。远远还有两百多米的时候,老张就大声喊道:“幺公来了,快去煮午饭。”张家的人听闻墨贤来了,纷纷走出了张强所在的阁楼,上前迎接。老张的老伴则对着他们喊道:“你们去接一下幺公,快带去看看阿强,我去煮饭。”

来到床前,墨贤坐下仔细端瞧着眉头皱紧,双眼紧闭的张强。张强此时面目十分痛苦,喉咙部位还在一直滚动,仿佛一直在吞咽着什么东西一般。“王刚,你说,阿强早上是不是对先人不敬了,吃了上供的东西?”墨贤面色平静地问着站立的王刚。王刚紧张地说道:“幺公,我们也没对先人不敬啊,就是阿强回来的时候有些饿了,没忍住,就去拿了老祖的供品,给吃了。”墨贤转过头询问细节:“刀头上的筷子是不是没有拔下来?”刀头一般是宰杀牲口时候的第一刀肉,在祭祀祖先时使用刀头,表明子孙的虔诚。一般渝州地区会在刀头上插上筷子,示意礼敬祖先,恭请祖先享用的意思。

“啊...是,当时准备拔筷子的时候就摔了一跤,气得他就直接拿起筷子吃了。”王刚回答道。

“你们这些小娃子,什么都不懂,乱来,他老祖都已经警告他了,还不明白。你准备吃饭的时候别人来抢你嘴巴里的肉,还抢你筷子,你能不生气?”墨贤恨铁不成钢地一边说道一边从脚下的背篓里拿出黄纸,对着张瑞说:“老张,去取一只碗,装满井水,把之前刀头的筷子取来。”张瑞应了一声就转身出去准备了。此刻墨贤打量了一番张强住的阁楼,让王刚将梯子搬了过来放在了横梁处。拿出一张黄纸和一枚红头钉,将小钉锤别在腰间,慢慢攀上了木梯。到达房梁处,将黄纸贴在房梁一只手按住,另一只手双指并拢在黄纸上游走,口中喃喃道:“公输蒙青上,班国万世长,八方镇,木起央,子不伤,族不亡......”随后便将黄纸三叠,用红头钉钉在了房梁中央。

此时,老张已将一碗清水和那双筷子取过来,放在在墨贤竹凳旁的小桌柜上。墨贤下了木梯,随后只见他端坐下来,将筷子置于大碗之上,又是一番双指合拢,口中念念有词,两只粗糙不堪却十分比直的手指慢慢朝着筷子靠右的上方移动。双指落下,筷子一根根断裂开来,犹如腐朽的纸张一般脆弱不堪。如法炮制双指来到筷子左端,将之断裂开来。此番下来墨贤已是有些许细汗自额头冒出,碗中也是漂浮着六枝几乎等长的筷子。墨贤随即仍是双指一点,在碗中不断游走,似乎是刻画着某种符箓,口中念到:“先人勿怪,童子无知,已施惩戒,念及香火,恳请收回。”随后端起大碗,让众人将张强扶坐起来,墨贤先反复轻抚了张强滚动的喉头,捏住了他的鼻子,使得张强张开了紧闭的嘴巴。最后在众人震惊的眼神之下,将这碗漂浮着断成六节的一双筷子,和一整碗水,倒入了张强的口中。老张虽是想伸手阻止,脑中一阵思索后,还是放下了抬起的手,闭上了嘴巴。

大约有半分钟,一阵咳嗽自张强口中传出,同时也张开了那双充满疑惑地眼睛。“阿强,怎么样了,有什么感觉啊?哪里还难受不?”老张紧张的问道。张强看着爷爷如此紧张,愣愣地答到:“没啥感觉啊,刚才给我吃了什么粉吖?软软糯糯的。”“哪有什么粉!你这娃儿,什么都不懂,快谢过你幺公,要不是他,你现在都走到奈何桥了!”老张恨铁不成钢地对张强说道。张强虽不明所以,但也对着墨贤连连感谢:“谢谢幺公救命。”墨贤摆了摆手:“以后注意点分寸,有些事情不能乱做的。”

老张众人陪同墨贤吃午饭,期间并未对此事有过多言论,席间小辈有过询问,都被长辈制止了下来,墨贤只是淡淡说道:“多的不需要你们知道,只要记得,以后要对先人尊敬,守礼节,看不到不代表就不存在,房梁上的钉符,三十六天内不要摘下来。”老张不敢怠慢,表示一直都不会摘下来。墨贤也没有再多说,摘与不摘其实都是无关紧要的,三十六天之后钉符便没有了作用。先人已原谅小辈不敬,钉符只是以防万一,避免其他阴怪之物近期再有袭扰。被阴怪精灵接触过的人,短时间内往往都会留有一定气息,吸引同类探查。所以,但凡有鬼怪阴魂经历之人,都不是偶然。

与老张夫妇以及周围邻居中的长辈交代一番之后,墨贤便背着竹篓反回了家中。此时已到傍晚时分,回到家中大妹还未生产,墨贤的老伴已去柴房拾柴准备做饭。墨家主家一脉单传,这头等大事自然要准备丰盛的喜宴,怕少不得两个时辰的准备。一众妇女产婆在大妹房内帮忙,墨钧与宗发老人则在堂屋为众人准备着红包喜钱。墨贤走进堂屋放下竹篓坐下,说道:“阿强这娃子真是因祸得福,这八年怕是要走好运了。”墨钧询问道:“上坟回来就出事,一定是惹到了先人了,怎么回事?爸,你为啥还说因祸得福了?”墨贤轻笑道:“阿强在敬先人的时候,把刀头抢吃了,平常没什么大事,正巧赶上他家先人准备享用,理应四肢瘫痪三年,去舌九日来惩戒他的行为无礼和口中不敬的。也是先人体谅后辈憨厚痴楞,便放过了他。”宗发老人此刻点点头,又问道:“那何来因祸得福一说?”墨贤也解释道:“他家老祖说,在阿强成年之前,也就是今后八年,会与他同享这口中福祸。也就是以后这八年呐,他家老祖都同享他的福报,这样一来也就会顺势庇佑这呆小子,不是因祸得福是什么呐!呵呵。”

墨贤站起身,朝着衣柜上的大木箱望去,随即吩咐墨均将大箱子搬了下来。打开满是灰尘的木箱,取出了一个红布包,里面一枚“建文通宝”呈现在眼前。将它重新包裹好后,拿出小钉锤与红头钉,一并放在了桌上。宗发老人走出了堂屋,知道墨贤有事要交代他这个女婿。“墨钧啊,从小你就问我桃屋那根老房梁为什么一直不换,上面的十九枚铜钱又是怎么回事。这些事等你而立之年我再告诉你,我身上的本事也要你到三十岁的时候再传授于你,还有五年,不要着急。老梁上的十九枚古钱,代表每一代墨家族长,最新的那个就是你出生时我钉上去的。墨家主脉一直是单传,新一代出生,便是族长更替的时候,等锋儿出生,你便是墨家这一脉的族长了,到时你把这古钱钉到最后那个位置上。咱们墨家第二十代就传下了,再往后家族就兴旺了。”墨钧虽是还有疑问,倒也一直相信父亲,点头遵循着。他明白,一切事情还需要他三十岁之后才能知晓。

丑时将近,产房内已传出大妹将产的消息。墨贤与墨钧给祖先牌位上完香,跪坐在桃屋。墨贤开口道:“墨家第十八代子孙墨贤,现将族长之位传与墨钧,望祖先庇佑后世子孙,第二十代墨家墨锋即将出世,求先祖赐福。”历来传位都是如此,不过却并未有老族长为隔代族长求福庇佑的先例,只因历代以来,墨家子弟皆是阳日阳时出生,唯有这还未出世的墨锋将出生于阴月阴日阴时。看来,最后一代的传承因果将会有诸多坎坷,不知是否能安然度过,为墨家解开六百年的因果。

随着屋内一声啼哭,跪坐在桃屋的墨贤笑着吩咐着旁边的儿子:“呵呵,小锋出世了,儿啊,去把古钱钉上吧。”墨钧应声站起,拿出红布与钉锤爬上了梯子。此时,产婆抱着正啼哭的墨锋已经来到桃屋准备给墨贤父子看。正在啼哭的墨锋被抱到牌位下时,立刻止住了哭泣,眼睛突然睁了开来。见状,墨贤接过了小奶娃,见产婆拿到墨钧的红包也退了出去,说道:“小锋锋,你可真厉害,刚出生就是咱墨家少族长了,跟你爹跟你爷爷一样厉害哟。”墨钧在一旁一阵无语,小声嘀咕道:“咱家不是一直都这样嘛,说得好像多厉害似的。”墨贤白了儿子一眼:“废话多,来,看看你儿子。”墨钧笑盈盈地接过孩子:“嘿嘿,小家伙,长得真好看呐,跟你爹一样好看。”

在这欣喜的时刻,父子二人并没有发现堂上两只红烛突然齐齐晃动了一下,而小墨锋那双稚嫩的眼中也是一缕金光一闪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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