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各奔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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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相逢,已是两月之后,曾经风荷送香,如今已是采藕时节,官船上的青涩误解,早随铁案风云消融。

隔着牛辎晃动垂帘的缝隙,潘令宁第一次如此认真端详崔题。

鬓若刀裁,眉峰入鬓,一双眼睫如鸦羽垂落,半掩着深潭般的眸光。分明是世人传颂的琼林玉树!

那曾被温巡诋毁为奸佞,此刻在朗朗天光下,谁是谁非,似乎一目了然。

潘令宁心潮涌动,忽然抬手,朗朗清清朝前拱手,极郑重地行了一个叉手礼。

这躬身一揖,谢的是救命之恩,也告慰曾经的误解。

垂帘后,崔题的眼睫几不可察地一颤,似石惊心湖,漾开一朵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

他颔首,面色柔和。

牛蹄嘚嘚,碾过两人无声的默契。

而后,潘令宁决然起身,随着衙役的引路,没入纷杂人潮。

那背影挺直如青竹,不会因周遭的指戳惊惶,更不会回头。

车帘垂落。

崔题指尖锦帘柔滑的触感,似乎也随着她柔弱的印象在心中消弭。

“阿郎,晚些时候可要请潘小娘子前来叙叙旧?兴许潘小娘子有那秦楼楚馆中,关于延朔党的线索。”李青在外请示。

牛辎内一片静默。

许久,“……不必了!”崔题的声音最终落下,斩钉截铁,“她应当不愿被打扰,我与她之间,不过萍水相逢而已!”

若她还是官船上那个不谙世事、满眼惊惶的娇柔深闺女子,他可能仍旧伸手,再搭送她一程。

但此刻不同了。

那挺直如松、决然前行的背影告诉他——她已挣开了缚羽,更想独自展翼。

一股极其细微的涩意,无声地爬上心头,崔题不察,竟有几分失落。

……

案子前后审了一月有余,三法司终是把鬼樊楼沉疴旧疾梳理清楚,并罗列数条罪证,把歹人充军流放处极刑,林氏一党也数人落马。

包括赵九娘口中的“林公子”,也便是此案的罪首,竟然只是林氏外戚族亲当中的远房侄儿。

这位侄儿最终被停官除名,流放三千里编管,且是太后亲自下的懿旨,以示林氏一族绝不姑息养奸的决心。

京都百姓额手称庆,称赞太后贤德。

“好一招断尾求生!太后巧拨棋局,赵九娘尚且远遁,林公子仅是区区远房侄子,滔天血案便可轻巧落地,太后竟还能博得“大义灭亲”的贤名!”

潘令宁感慨,争斗了两月,仍是不甘。

被流放的那位林氏侄儿,仅是八品的祥符县县令,虽在京畿要地,十分富庶,可也没有这么大的权利只手遮天,况且核心贼党赵九娘等人尚未落网,她觉得此案仍有蹊跷。

奈何三法司会审已然盖棺定论,皇上也首肯,她和阿蛮两个女子也提不出更多的证据。

“罢了,今日让他们断一臂逃脱,倘若再犯,日后定要他们还一命抵偿!”阿蛮感慨,只能如此。

“阿蛮,我请你到清风楼相聚如何?逃出生天后,我们还没有好好叙话……”潘令宁邀请。

“不必了!我仍有要事在身!”阿蛮朝却拱手道别,换身离开,恢复了往日的冷漠。

潘令宁想唤她,她已走远,不留余地。

这一两月潘令宁数次想与阿蛮深交,阿蛮却是冷冷冰冰的性子,并未因曾经共患难,而有多余的感情。

潘令宁只能作罢,她辗转回温巡租屋探视。

可温巡人去楼空,便是白日上工的王婆子也在半月前解雇了。

王婆子把温巡清理的潘令宁的行李转交给她:“温小官人已换了新住处,命我看管娘子的行囊,择机物归原主,官人人老婆子带句话:往后,娘子不必再寻温小官人,娘子冰雪聪明,自会明白!”

潘令宁嗤笑一声:“叫我不必寻他?是无脸见我,还是嫌见我一面,都污了林府贵婿的前程?”

当真讽刺,他已经默认他的行径,还是觉得,他已攀上林府高枝,不必再与她往来?

可是十几年青梅竹马的情谊,又过了明路定下的婚约,可以这般不明不白不告而别,无任何解释?

潘令宁气愤难当,她自然是不甘心的,恨不得拔地三尺找到温巡,当众拆穿她的脸面!

可是想了一夜之后,她的心思改变了。

为了这样的人,她难道要停留泥淖中固步自封?她还有更要紧的事,她还得尽快救出三哥哥。

至于温巡,如今林氏深陷官司,他也未必有好果子吃!她不必费尽心思地找他了,但日后若见了他,她也不会手软!

这般郁愤地想了一晚上,潘令宁决定,温巡的账暂且搁下,她得从长计议救出三哥!

只是如今她身无分文,如果要在京城立足,行李里藏着的几两碎银很快就要花光,她还是需得尽快取出飞钱。

翌日,潘令宁从客店出发,雇了一辆马车出门,她得赎回自己的玉佩,在此之前,她还得先做一件事——

当时逃出庄子时,她身上值钱之物唯有母亲的落雁羊脂玉佩,为了救出阿蛮和王二蹬,她只能忍痛割爱,典当了玉佩,如今生怕村民不肯放赎,她只能多备一些银两。

为此,潘令宁只能跟客店的掌柜打听,而后毅然决然,往鬼市钱庄走一趟。

所谓鬼市,不过是一些稀罕物件交易市场,也包括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那鬼市中便有地下钱庄,专放高息贷子钱。

潘令宁也唯有此法才能取回玉佩,有了玉佩才可兑回飞钱,届时再把贷子钱给还了。

她独身一女子前往鬼市犹有些害怕,潘令宁便改做男装打扮,然而在进入鬼市前,她仍是踌躇再三。

便在她犹豫之时,忽然听闻不远处有人调侃:“哟,这不是皇城司鼎鼎有名的女逻卒,阿蛮小娘子嘛?”

听闻“阿蛮”的名字,潘令宁两眼一放光,回头寻了寻,却见街口之处,一名肥头大耳的纨绔子弟与他的从仆把阿蛮团团围住。

“阿蛮小娘子怎么出现在鬼市?查案?借钱?听说你那养父瘫了三年,阿蛮小娘子便是当鹰犬爪牙俸入也不够医治么,竟沦落得来鬼市筹钱的境地?”

潘令宁止住了脚步,犹豫了片刻,还是先躲在一旁观望。

阿蛮自鬼樊楼案子结束,与她分道扬镳,便无任何消息。她数次寻找,寻不到,阿蛮从未给她任何她回应。不曾想,居然在此地相见!

纨绔以折扇掀了掀阿蛮手中的包裹:“哟,是坛酒呀,你拿一坛酒来鬼市,便想筹得诊金?听说你都来了三回了,可见真是捉襟见肘,小爷我倒是有钱,不若阿蛮小娘子求求我,我倒是肯帮你!”

潘令宁皱眉,怎么阿蛮惹上了这等纨绔子弟?

阿蛮自身份暴露之后,人人皆知她是皇城司女卒,因皇城司手段闻名遐迩,颇惹时人痛恨,如今来看,阿蛮身份暴露之后,处境算不上很好。

眼前这位纨绔子弟,怕是之前和皇城司,亦或者阿蛮本人有些过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