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山脉。
合欢宗外门演武场。
高耸的观礼台上,灵果清香与灵茶雾气氤氲,将数十名锦衣华服的内门弟子与下方凡俗的汗臭味彻底隔绝。
“呵,今年的苗子可真不怎么样,转了一圈,连个能看的女弟子都没几个。”一名油头粉面的内门弟子摇着折扇,撇嘴道。
“赵师兄此言差矣,”旁边一人挤眉弄眼地低笑。
“你看七号擂台下那个穿绿裙的,修为才炼气二层,但那腰、那屁股,啧啧,收来做个修炼道具,玩上几个月还是不错的。”
一阵心照不宣的淫邪笑声,在观礼台的一角肆无忌惮地散开。
角落里,执法堂执事石坚,独自端坐,身前空无一物。
他面庞冷硬,与周围的喧嚣格格不入。
一个月了。
他派去监视李星云的人,每天带回来的密报上,都只有四个字:废物依旧。
那个叫李星云的杂役,除了每日打坐,便是去演武场角落打一套外门弟子都嫌粗陋的《碎骨拳》。
日复一日,风雨无阻。
不见人,不说话,平凡得像一块路边的石头。
可石坚心头那股怪异感,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愈发浓重。
一个恰好路过,惊走杀红了眼的王烈的废物?
一个让柳媚儿那种狠毒女人活下来,还对他感恩戴德的废物?
或者说……
他亲手督办,自以为铁证如山,完美闭环的案卷,从头到尾,就是一个笑话?
石坚的指节,无声地在扶手上敲击着。
他总觉得,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暗中拨动一切,而他,连那只手的影子都没能抓住。
这让他感到一种被愚弄的烦躁。
不远处,柳媚儿一袭素白长裙,安静地坐在一个不起眼的位子上。
她绝美的脸蛋苍白依旧,却无损那份惊心动魄的妩媚。
她没有理会周围那些内门弟子投来的或贪婪、或好奇的打量。
那双曾勾魂摄魄的桃花眼,此刻只痴痴地,穿过人群,追寻着下方人海中那道最不起眼的灰色身影。
她的神情,是一种外人无法理解的混合体。
有面对神祇的狂热,有身为信徒的卑微,还有一丝旁观蝼蚁的怜悯。
听,这些愚蠢的凡人。
她在心底轻语。
他们在用污秽的言语,嘲笑我的神。
他们根本无法想象,那个被他们视作废物的身影,体内蕴藏着何等伟大的力量。
很快,他们就会在神威下颤抖,他们的恐惧与哀嚎,将成为献给神明最悦耳的赞歌。
主人……
请尽情展现您的力量吧,让这些卑贱的蝼蚁,为您献上他们的一切。
她的呼吸悄然急促,苍白的俏脸上泛起两团病态的潮红,身体因极致的期待而微微颤抖。
“肃静!”
演武场中央,主持执事灵力贯于喉间,高亢的声音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
“外门大比,抽签开始!”
一个巨大的光幕在半空展开,无数姓名飞速滚动。
“第一组,三号擂台,张猛,对战,孙二狗!”
当光幕上的名字再次定格,主持执事看着上面的对决名单,表情出现了一丝古怪。
他清了清嗓子,拖长了音调,用一种玩味的语气念了出来:
“一号擂台,李星云,对战,熊力!”
话音落下。
全场,先是诡异地死寂。
一秒。
两秒。
随即,排山倒海的哄堂大笑轰然炸开,声浪几乎要将整个演武场掀翻。
“哈哈哈哈!我没听错吧?万年炼气一层的李大废物,对上熊力那个莽夫?”
“熊力可是炼气二层巅峰!这废物出门没看黄历吗?”
“赌了赌了!我赌他连一招都撑不住!”
“开个屁的盘!我赌他会被熊力一拳打出屎来!”
刺耳的讥讽与嘲弄,汇成声浪,淹没而去。
熊力在一片欢呼与口哨声中,狞笑着走上一号擂台。
他身材魁梧,贲张的肌肉撑爆短褂,每走一步,脚下的青石擂台都发出微颤。
他俯视着擂台下那个缓步走来的瘦削身影,脸上写满残忍与轻蔑。
“李星云,”他瓮声瓮气,声音灌注灵力,传遍全场。
“自己滚下去,还能少受点皮肉之苦。不然,老子可收不住手,把你打成一滩烂泥!”
李星云终于走上擂台,站定。
他面对着熊力充满压迫感的身躯,面对着台下数千道嘲弄的注视,面对着观礼台上那些高高在上的审视。
面无表情。
他只是平静地,吐出两个字。
“请。”
“找死!”
熊力的尊严,仿佛被这两个字狠狠踩在地上。
一个废物,也敢在他面前装模作样。
“比试——开始!”
裁判话音刚落,熊力便发出一声怒喝。
他脚下青石板应声龟裂,整个人如一头出闸蛮牛,朝着李星云狂冲而去。
他懒得动用法器,也懒得施展法术。
他要用最纯粹、最原始、也最羞辱的方式。
一拳!
只用一拳!
将这个废物的骨头全部打断。
他的拳锋之上,土黄色灵力光芒汇聚,凝成厚重拳罡,带起沉闷恶风,直扑李星云面门。
这一拳的气势,让台下不少炼气二层的弟子都面色发白。
全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无数双眼睛里,都倒映出李星云即将筋断骨折、血肉横飞的场景。
然而,李星云动也未动。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仿佛被熊力那狂暴的气势吓傻了。
就在那砂锅大的拳头,即将触及他鼻尖的刹那。
他才动了。
没有花哨的动作,没有惊人的气势,甚至脚步都未曾移动分毫。
后发先至。
一记平平无奇的直拳,迎了上去。
正是他这一个月来,被无数人嘲笑过千百遍的,外门最基础的炼体拳法。
《碎骨拳》。
他的拳头,没有熊力那般声势浩大,甚至连拳面上的灵力光芒,都微弱得几不可见。
螳臂当车。
垂死挣扎。
双拳,悍然相交!
没有预想中石破天惊的巨响,只有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噗”声。
熊力脸上那残忍的狞笑,瞬间凝固。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那不是碰撞,是吞噬!
一股无法理解的金色力量,瞬间洞穿了他引以为傲的拳罡,撕碎了他的护体灵气。
然后化作一条毁灭之线,沿着他的经脉疯狂逆流而上。
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血肉被烧灼成焦炭的“滋滋”声。
自己的指骨、腕骨、臂骨被一寸寸碾成粉末的哀鸣。
“咔嚓!”
一声刺耳到让所有人头皮发麻的骨裂脆响,终于从外界传来。
“啊——!”
熊力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声音里充满了无边的痛苦与恐惧。
他那魁梧的身体,像一个破麻袋,以比冲过来时快上数倍的速度,倒飞出去。
越过数十丈的距离,重重地砸在坚硬的擂台之下。
“砰!”
一声闷响,激起漫天烟尘。
烟尘散去,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熊力那条右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向后扭曲着,森白的骨茬刺穿厚实的皮肉,狰狞地暴露在空气中。
鲜血,瞬间染红了他身下的地面。
他挣扎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风声,抽搐了两下,便口吐白沫,当场昏死。
一拳。
秒杀!
全场,死寂。
所有的嘲笑,所有的讥讽,所有的议论,在这一瞬间,被一把无形的巨剪,齐齐剪断。
数千双眼睛,死死地钉在擂台上。
钉在那个缓缓收回拳头的,穿着灰色杂役服的少年身上。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同样的表情。
呆滞,茫然,无法置信。
观礼台上,那些原本谈笑风生的内门弟子,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端着茶杯的手,凝固在半空。
那个开盘的弟子,脸色惨白,手里的灵石袋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毫无所觉。
“这……怎么可能?”有人喃喃自语,打破了这片死寂。
石坚那冷硬的面庞上,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
他猛地从座位上站起,身体前倾,死死地盯着擂台上的李星云。
废物?
一拳,废了炼气二层巅峰的熊力?
那股力量……精纯、霸道、凝练到了极致。
绝对不是炼气一层!
他隐藏了修为!
一瞬间,无数个被他忽略的细节,无数个不合常理的疑点,在他脑海中疯狂串联。
他终于捕捉到了那只手的影子。
石坚的呼吸,在这一刻,变得粗重。
不是震惊,而是兴奋,一种猎人终于发现猎物踪迹的兴奋,
不远处,柳媚儿娇躯剧烈地颤抖,那张苍白的俏脸上,两团潮红愈发艳丽,几乎要滴出血来。
神迹!
这就是神迹!
她甚至想要站起来,向所有人大声宣告,他们刚才嘲笑的,是何等伟大的存在。
但她不敢,没有主人的命令,她只是一具卑微的工具。
她只能死死掐住自己的手心,用疼痛来压抑那股几乎要让她失控的狂热。
一号擂台的裁判,此刻也呆若木鸡。
他愣了足足三息,才猛地回过神来,走到擂台边缘,看了一眼台下不省人事的熊力,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他转过身,举起颤抖的手,用一种带着敬畏的语调,高声宣布:
“一号擂台,李星云,胜!”
擂台上。
李星云收回拳头,平静地站着,脸上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
仿佛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苍蝇。
他缓缓抬起头,隔着遥远的距离,平静地扫过观礼台。
扫过那些僵住的内门弟子,扫过那个陷入狂热的女人,最后,在石坚那张冰冷的面庞上,停留了一瞬。
然后,他转身,走下擂台。
一言不发。
他的沉默,在此刻,比任何嚣张的胜利宣言,都更具压迫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