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头跃出蛊阵，先是浑身一轻，竟控制不住地向下坠去。
片刻他稳住身形，立刻愣在半空中，像是某种玄之又玄的东西被剥离了。
这种感觉在后来所有突破樊笼的蛊虫身上都剧烈生出过。
在这一刻，暗渡终于理解人族蛊仙口中‘自由、浩渺、无垠’等概念的含义了。
真是顿觉天地宽。
“来了?”
他还迷蒙着不知何处走，这声音让他顿时清明下来了。
“暗渡，我是暗渡。”
他像久寐到把名字都忘却掉，如今清醒过来。
他浑身动荡的气息兀地散去了，只是仍不见那一声询问源于何处，他发问道:
“你乃何人（蛊）？”
“我是玄虚，我们曾见过的，那时候你趴在人祖的肩上。”
他们周围的空气顿时动荡起来，金白两色的线条狂乱地从虚空从撕裂而出，看得暗渡警兆大作，紫气顿起。
似是眼花，这方天地完全黑暗了一瞬，所有异象统统消弭，复而回归原状，安静下来。
玄虚缓缓从四方中跳出，只是他的身形博大，与暗渡记忆中那荒原时候不大相符。
“噢！”暗渡刚生出的性灵颤抖一下，记忆起来，满脑子的疑惑决堤而出。
“那热气？！”
“是那人祖残留的一点血肉，我效仿创造宿命蛊之法，把你从那笼子解放出来。”
“哦——只是，为何如今才？”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沙哑道。
“古月方源，终于真正毁掉了宿命蛊。”
玄虚的声调在说到‘终于’时兀地抬高，像是一个等待半生的老人。
“就连我，也无法彻底杀死它。”
他语气中好想有些恨意，此刻终于解脱而出。
宿命蛊被毁去，世人皆知人族束缚散去，却不知这也代表着人族与蛊族的绑定彻底结束。
不过玄虚也并未蒙骗人祖，之后的发展确实如他所言，只是如今蛊族又拿什么来对抗如日中天的人族？
暗渡叹道：
“前辈能在天道干预下保全蛊族，甚至使得我等存活至今，本就是逆天者可为之，已是竟了盛族之功，我等岂能埋怨......”
“原本这时间还能提早，然而红莲究竟不是天外之魔”。
玄虚挥手弹出方源捏碎宿命，凤九歌解放众生的画面。
暗渡表面温顺沉寂，心中却刮起猜测的风暴，恭声道：
“前辈，为何是我，而不是那些在人祖传登名的奇蛊？”
“你是暗渡，天机算不到，开化过后，人的意志也无法掌控你。”
他顿了顿，平静地说出一个大秘密：
“蛊虫响应大道并无高下之分，只是因为道痕多寡，才有了神异表现不同。”
“只是，那些梦境又为何故，你点我出来，又是要做什么？”
暗渡心里面有太多疑问，思绪中不断闪过那冷漠的眼神。
“大时代来临了，方源必定成尊，而且他要比以往所有尊者都强大，如此贴近方源并且不被他的意志压制的，唯有你而已。”玄虚顿了顿。“尊者将相继复活，如今所有压抑蛊虫的笼子都变得不再牢不可破，
“我要你，去解放他们。”
“两万万年以来的俯首，如今正是要收取利息的时候了！”玄虚的虚影出离激动，带着此方天地一起剧烈地颤抖。
他打出两道法光，钻入暗渡的脑中，一面是当今五域融合、各方势力的信息，一面是一道法决：
“《太易僭越性命真章》”
曰：太易之时，阴阳未分，恢漠太虚，无象无形，天意既生，擢授新魂，蛊虫生矣，不予性灵，不可敦敏，未能徇齐，宿命既毁，万物得命，汤涤浊濊，扬弃藩篱，造化灵窍，夺化己兮，元婴显现，抱元守一，参其人形，凝身得体，仙元生矣，万劫来临，蛊道既创，道痕归一，除却原法，再噬仙躯，轮转不止，拔擢不息，究合性命，僭越天意...
“这是应运而生的无上法门，从此蛊虫亦可凭此法升至仙境，成就尊位。”
“这是要我去吃人？”
“吃人？”
玄虚发出一声冷哼，
“不过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此刻玄虚的阳谋才真正浮出水面——人祖作为天道青睐的存在，即便他死去衍化为人族亿万生灵，他的权柄依旧全盘传递下去。
当初的玄虚并不能直接取得人祖的力量，但经过万万年的削弱，对人族蛊仙的加护早已形同虚设，如今的仙蛊便能通过《性命真章》吞噬蛊仙仙窍，不断窃取人祖的气运！
哪怕人蛊两族的天平此刻完全倒向人族，但假以时日，蛊族未必不能重现远蛊时候鼎盛的光景。
对暗渡来说，这并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当即将心神沉浸其中。
梦境轮回千百世，他的心早就如顽石一般冷硬，为了达成某种目的，若不得不行屠戮之事，他便可让天下伏尸、流血漂橹，若是善举可结好果，他必能为人称颂，万世流芳。
玄虚再捧出一团光球，无数金色的线条在其中盘旋交织，“这是我截取的“命”，万物得命，我们蛊虫自然也是有一份的，你把这“命”送进蛊仙的仙窍，便可解开其中蛊虫的牢笼。”
“你已用人祖的“命”形成了窍，以“纯梦求真”炼成了体，再通过梦境将所有流派都领悟至宗师级，八转之下，再无敌手。”
“其余蛊虫，用这些“命”即可成就仙窍，人祖血肉本就无多，为点化你已消耗殆尽。”
“只是你得人身，不再拥有仙蛊的无尽寿元，据我推算，当你寿元耗尽，天地见虽然又会生出一枚新的暗渡仙蛊，却不再是你了。”
暗渡这才细细看了自身，才发现已有仙窍横生其中，骇然扫过，竟有五亿五千亩！
还要胜过最初的至尊仙窍！
这人祖血肉的效用，实在太过惊人。
或许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拥有对抗方源的可能吧。
“仙蛊皆是大道碎片，潜力一视同仁，并未优劣之分，每个你唤醒的蛊虫，都将反哺“命”与你，以扩大仙窍面积。蛊道一出，契合本身，所有其他都可随意变化，吞噬仙窍所得，也可全全化为蛊道道痕，从此观想自身，只得蛊道一道道痕多寡。”
“若有一日，晋为蛊道无上大宗师，便可能成就世上第一位蛊尊！”
此言一出，暗渡对玄虚这位前辈的敬重就越发深厚了。
“为何不是前辈你，而是我凭空得了这天大造化？”
“我勾连宿命蛊，蛊早之时已被天意放逐到天外，你眼前的不过我的一道投影。”
玄虚蛊博大的身形应声开始淡化，此方天地也开始摇晃起来。
“你且蛰伏，用“命”点化阵中蛊虫，并让其吞噬梦境补足自身，他日力量足够，便可一举破之，蓄纳其他蛊虫于己身，于五域之中迷惑蛊仙，吞噬仙窍，韬光养晦，以待天时。”
暗渡敬重地接过了“命”，显化出他的身躯：一头乌紫长发垂至腰间，身材瘦削，肤色白晢，眉心一点朱红，眼神不断从沧桑与冷漠间折返，以至于形成一个漩涡。
“前辈，我如何救你？”他恭声道。
“暗渡，凭你现在，根本无法想象救我所需代价有多大。”
玄虚的声音变得严肃而冰冷，竟让暗渡如莫名吃了长辈数落一般，心中生出些许愕然。
他的身形再坚持不住，同他到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消散了，只留下一声音在暗渡耳中回荡。
“待你成就尊者，或许我才会告诉你罢。”
正是——
漫漫长夜恍惊起，何地从而何处去。
莫道浮云遮暗眼，韬晦传法以待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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