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钱落尽的第五日,王童心在后院垒起了泥炉。季瘸子送来的半袋石灰混着河沙,在陶盆里凝成青灰色膏体。他握着青铜矩尺丈量老桑树,尺尾的云纹在树皮上压出浅痕——正与阿穗颈后的疤痕纹路吻合。
四叔要造大房子吗?阿穗蹲在碎石堆旁,用草茎串起满地榆钱。孩子脖颈的疤痕在阳光下泛着淡红,像段被封存的密码。
王童心抹了把额头的汗,将改良版曲辕犁的图纸又往怀里掖了掖。这三天他借着拾柴的名义跑遍河滩,终于找到合适的硅石做犁铧。唐代才普及的曲辕犁结构在脑内清晰如绘,可这具身体的力量连刨木料都吃力。
暮色染红茅草檐时,院里响起木料断裂的脆响。隋大握着半截犁辕,手足无措地站在满地刨花中:四郎要的弯度,实在难
用蒸煮法。王童心抓起块炭在地上画起示意图,把木料捆在磨盘上,水烧开后用热汽熏。大哥怔怔望着地上扭曲的图形,忽然转身冲进灶间。铁锅里的野菜粥还在冒泡,他抄起蒸笼就往外跑。
子夜的风掠过老桑树,王童心裹紧破袄蹲在蒸汽腾腾的木架前。青铜矩尺突然发出细微嗡鸣,尺身云纹竟泛出萤火般的蓝光。蒸煮过的榆木在月光下变得柔韧异常,隋大用麻绳捆扎时,木料像活物般自动贴合曲度。
成了!大嫂举着油灯惊呼,灯花爆开的瞬间,王童心瞥见东墙外闪过两点幽绿——像是野兽的眼睛,又似窥视者的灯笼。
五更鸡鸣时,第一架曲辕犁诞生在隋家后院。犁辕弧线流畅如新月,铁匠刘瘸子赊来的犁铧泛着冷光。王童心抚过犁壁上的云纹刻痕,那是他照着青铜矩尺临摹的图案。
晨雾未散,村西头的赵老四就被隋大拽来试犁。这个向来刻薄的佃户摸着改良犁啧啧称奇:乖乖,这犁头吃土比老犁深半掌!
新犁破开板结的春土时,围观人群响起抽气声。深褐色的泥浪翻滚着向两侧分开,二十垄地竟比往常少用半个时辰。王童心蹲在田埂上捏土块,指腹传来的湿度让他皱眉——土层三寸下已见干土,这场春旱比预想更严重。
四郎!赵老四突然扔了犁把奔来,粗粝手掌托着块带锈的铁片,犁铧崩角了!阳光下,断裂处闪着不自然的银斑。王童心心头一沉,这分明是铁匠掺了劣质杂铁的痕迹。
当夜柴房里的火光比往常暗了许多。王童心用青铜尺丈量崩坏的犁铧,尺面蓝光扫过铁片时,竟浮出蛛网般的裂纹光影。阿穗忽然指着墙角尖叫,半截青鳞蛇尾从柴堆里倏地缩回墙洞。
四叔快看!孩子从柴灰里扒出块焦黑的木牌,残缺的吕字旁还留着刀削痕迹。王童心后背沁出冷汗——这正是县城吕家商铺的货牌,二哥入赘的正是那个经营铁器生意的家族。
三更梆子响过,王童心摸黑来到铁匠铺。月光透过破窗照亮满地铁渣,淬火池里漂浮着可疑的铅灰色块。他正要俯身查看,后颈突然袭来劲风。
青铜尺挡下柴刀时迸出火星,蒙面人眼里的惊愕转瞬即逝。王童心借势滚向门边,袖中滑落的榆钱镖划过对方耳际——这是他用磨尖的榆钱穿在草茎上做的暗器。
布帛撕裂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蒙面人后撤时,衣襟处露出半穗青禾绣纹。王童心瞳孔骤缩,这图案与那夜柴房外的碎布如出一辙。
追击到河滩时,黑影突然折向枯柳林。王童心喘着粗气停下脚步,脚下泥土传来异样的震动。青铜尺插入地面三寸,蓝光竟顺着地脉游向东南——那里是隋家祖坟的方向。
晨露沾湿衣摆时,王童心跪在祖父坟前。被野猪拱开的坟茔里,松木棺椁裂开道缝隙。半卷泛黄的《考工遗录》躺在碎骨旁,书页间夹着片青铜齿轮,齿牙间还嵌着半粒榆钱。
四郎!大嫂的惊呼从山道传来,快回家!县衙来人了!
隋家院里站着个戴黑缎帽的师爷,手中账册哗哗翻动:今春丁税四百文,青苗钱二百文...大嫂搂着阿穗发抖,怀里的钱袋瘪得可怜。
王童心的目光定在师爷腰间——那枚雕着河神庙的铜牌,边缘处分明镶着青禾纹饰。他忽然抓起墙角的曲辕犁:大人请看这个。
师爷的冷笑凝固在犁头破风声中。改良犁擦着他耳畔飞过,深深楔入院中老槐。此犁可省三成畜力。王童心拔出犁头,露出树下埋着的陶罐,里面装满乡亲们按过手印的租契,若献与县尊,不知能抵多少税钱?
日头偏西时,衙役们抬着曲辕犁出了村。大嫂数着免去的税钱又哭又笑,隋大却盯着犁痕发呆——那道深沟里,几只蚂蚁正衔着青禾碎屑匆匆爬过。
当夜柴房火光通明。王童心将青铜齿轮卡进矩尺尾端,机关咬合的刹那,尺面云纹竟投射出立体舆图。光影交织中,古兰国水系脉络清晰可见,某处河湾闪着朱砂标记——正是隋家祖坟所在的位置。
窗外忽然传来瓦片碎裂声。王童心吹熄油灯的瞬间,阿穗的哭声刺破夜空。他冲进正屋时,只见孩子襁褓上钉着支竹箭,箭尾缠着青禾穗,褪色的朱砂在麻布上洇出八个字:
匠器祸世,青禾为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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