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碎在台上了。”萧肃如是说。
辞别情绪起伏跌宕的秦沁,他们就下了山——坐缆车下的山。
只是自那之后,江姜就觉得萧肃有点儿奇怪,一言不发,面无表情,甚至情绪似乎还有几分低迷,明明白天还好好的,上山路上还在跟她说笑,山上还能猜她的“评价”含义。
就像是,一边怀疑,又一边质疑自己的怀疑。
江姜一顿宵夜吃得快要消化不良,有那么一瞬间,她就要怀疑萧肃是不是想起来什么了。
这宛如哀悼的沉闷饭桌,酷似小时候跳不好舞惹了姜沅不高兴时的晚间。
江姜有心想问,却不知道从哪儿问起。
如果真的是想起来了……
葡萄酒倾泻,醇香在醒酒器里酝酿发散,江姜放好酒瓶,再次回到桌边坐下。
如果真的想起来了,那也江姜现在改变不了什么。
洗漱完的萧肃一出浴室就闻到了酒味,循味找到了阳台上的江姜,葡萄酒的酒瓶姑娘在地上,香槟已经只剩下一半了,醒酒器里空空如也,两只酒杯一只在怀里一只勾在指尖要掉不掉。
而江姜本人面色红润,对襟上衣的扣子解了大半,整个人横着翘在秋千椅子上。
她把自己灌醉了。
拉上窗帘,单向玻璃便彻底失了效,捡起地上的酒瓶,萧肃看了眼酒精含量,还好,酒店自带的酒水浓度不高,但这么混着喝,醉人的效果是要翻倍的。
抽走酒杯,萧肃的动作终于惊动了江姜,醉眼朦胧的看过来,直勾勾盯着萧肃。
“头疼不疼?让他们兑点儿醒酒的,还喝不喝得下?”萧肃伸手摸了摸江姜额头,还好,只是热但还不烫,酒气发出来就会好很多。
江姜嘴唇动了动。
萧肃却根本没听见,凑近了一点,然后又凑近了一点儿,直到两个人都快贴上了,他才发现,江姜根本没说话。
想气又想笑,折腾了一天,萧肃勾了个地上的靠枕,坐在了地上,顺手还把江姜腿勾下来搭在了自己膝盖上。
“不高兴也不能这么喝,以后——算了,等明天醒了再说。”萧肃本来想劝,又作罢,醉鬼可未必能记住事,转而问:“再在这儿躺会儿还是去床上睡会儿?”
秋千上铺了一层垫子,但这个秋千远不够长,要不然她也不能腿翘上去,窝着未必舒服。
“你不高兴。”
“嗯?”萧肃已经做好准备醉鬼不会开口了,打算陪着坐一会儿就把人弄回卧室去的,结果听见了这个。
“你不高兴。”江姜重复了一遍。
“对,你不高兴也不能这么喝,伤胃。”萧肃了然,说。
“是你不高兴。”江姜不听,说的又是这句话,固执极了。
萧肃终于反应过来了,挑眉,疑惑的真情实感,揣摩了一下一而再再而三的这个“不高兴”,明白了。
“我没有不高兴,只是不太确定。”萧肃看着江姜,他这位因为觉得他不高兴所以她自己喝闷酒的妻子,慢慢道。
他不高兴,所以她也不高兴。
可他为什么会让人觉得他不高兴呢?
明明不久前还好好的。
萧肃轻轻说:“我没有不高兴。庆山顶那支舞,我品不出月神光华,我只是觉得,你要碎在台上了。”
你要碎在台上了。
江姜缓慢的眨了眨眼,仿佛没听懂。
“或许是这支舞本身的原因,亦或是我的确艺术细胞有限,但是,你好像并不喜欢那个舞台。”
萧肃保守了说辞,他想说的,不止是那个舞台,而是每一个。
上一次看江姜剧场演出时,萧肃有隐隐约约有了这个想法,但他不知道那是他对舞剧知之甚少的错觉还是他对被划进所有物范围里的人的欲念作祟。
这很荒谬,南州舞界第一人,南剧团首席,现年二十六便从艺二十三载有余,不喜欢舞台,说出去不仅没人会相信而且都会觉得那是个疯子的话。
可因为他的情绪低迷就把自己闷到要喝醉了的江姜,疯子又如何。
“很荒唐,但是,如果你真的不喜欢,不跳也可以。”
攥着启运股份,捏着子公司经理,江姜身价不可估计,可月亮湾的衣帽间里,一面墙都是有落尘了的大牌经典款,常穿的却都是平价品牌。
占据业内大半壁江山,可无论业内外怎么议论,都没传出来过她借此欺人的流言。
身外物,身前名,江姜并不在乎。
既然如此,不喜欢,不要了就好。
“不可以。”江姜突然说。
“不可以。我没有不喜欢,也没有碎。”江姜喃喃自语般说,“你看错了,我特别喜欢跳舞,特别特别喜欢,最喜欢了。”
萧肃怀里是暖热了的脚和小腿,可听着这几句呢喃,自己却觉得周身一凉。
“江姜,不喜欢是可以的。”
“不可以!”江姜猛地抽回腿,坐了起来,秋千晃了又晃,她比秋千晃得还要厉害,萧肃站了起来。
江姜便只能抬头了,她激动了那么一下,又仿佛很快冷静下来,望着萧肃,说:“不可以。”
“有点儿失态了,不好意思,今晚你去隔壁住,这个话题别聊了,听得出来,你真的没什么艺术细胞。”
萧肃预备好了接住从秋千上跌下来的人,但没想到根本没这个可能,反而对方在赶他走。
条理清晰,有理有据,还能反驳自卫。
不像是个醉鬼会说的话。
“我酒量一向很好,今晚就不劳费心了,再来两瓶兑着喝也没问题,请。”
萧肃突然就要被扫地出门了,但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没有无缘无故的翻脸,江姜也从没发过这么大的脾气,这种不给对方开口机会的方式,更像是恼羞成怒的后半成品——成怒,萧肃说的是真的。
这怒气不冲萧肃而来,江姜甚至眼神闪烁到避讳跟他相触,意思很明显了,到此为止,不该知道的东西,你知道的太多了。
冷静一晚上,明天又是新的一天,翻过今晚这一页,天亮了就都是酒后事。
萧肃深深看了眼江姜,问:“你真的要我出去?”
“对。”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