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父亲的忏悔》
消毒水的气味混着窗外飘来的玉兰花香气，在病房里织成一张令人窒息的网。桑宁握着秦墨的手，指腹能清晰触到他手背上凸起的青筋——那是昨夜他握着方向盘，在暴雨中疾驰三小时留下的痕迹。
病床上的秦荣半睁着眼睛，右手无力地垂在床边，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里，他的目光突然定格在桑宁胸前晃动的“甜氧”工牌上。浑浊的瞳孔泛起涟漪，干枯的嘴唇翕动，含糊不清地吐出几个音节：“小桑......志明......”
秦墨的身体瞬间绷紧。自从父亲中风入院，他始终保持着疏离的姿态，此刻却不由自主地向前半步。桑宁感受到他掌心沁出的冷汗，轻轻反握住他，用拇指在他手背画着安抚的圈。
“秦叔叔，我在。”桑宁俯身，声音放得极轻，“您想说什么？慢慢讲。”
老人颤抖着摸索床头柜，桑宁注意到他床头柜上摆着褪色的相框——年轻的秦荣站在樱花树下，身旁穿碎花裙的女子举着相机，笑容灿烂得让人心悸。那眉眼轮廓，竟与桑家老宅里母亲年轻时的照片有几分相似。
“写字......笔......”秦荣突然抓住桑宁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桑宁强忍着疼，将护士站拿来的便签纸和笔塞进他手中。老人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奇异的光，颤抖的笔尖在纸上艰难游走，墨迹晕染成深浅不一的团块。
当桑宁看清纸上歪斜的字迹时，呼吸几乎停滞——那是她父亲年轻时发表在校园诗刊上的诗句，末尾还画着歪扭的小蛋糕图案。秦墨俯身的瞬间，白大褂下摆扫过病床，桑宁听见他急促的抽气声。
“二十年前......图书馆......”秦荣的声音断断续续，“你母亲......樱花雨......”他的目光突然转向秦墨，浑浊的泪水顺着皱纹沟壑滑落，“别像我......”
监护仪突然发出尖锐的警报，桑宁慌忙按下呼叫铃。秦墨僵立在床边，看着医护人员推着急救设备冲进病房，白大褂的衣角带翻了床头柜上的相框。桑宁弯腰去捡，发现相框背面贴着泛黄的字条，褪色的字迹让她瞳孔骤缩：“致我的小太阳——如果当年勇敢些，或许此刻我们的孩子正在樱花树下追逐。”
抢救持续了整整四十分钟。当医生宣布秦荣脱离危险转入ICU时，桑宁转身发现秦墨站在消防通道的阴影里，背影单薄得像片随时会被风吹散的落叶。他的指节抵着墙，骨节泛白，衬衫后领被冷汗浸透。
“秦墨。”桑宁轻轻唤他。
男人转身时，她看见他睫毛上未干的水光。记忆突然回溯到昨夜，秦墨在暴雨中接到医院电话，握着方向盘的手青筋暴起，却在中途接到她询问“要不要来陪你”的短信时，用一贯冷淡的声音说：“不用，你好好休息。”此刻他泛红的眼眶里，藏着二十年无人知晓的委屈。
“他写的诗......”秦墨声音沙哑得可怕，“是你父亲大学时期发表的。当年母亲总说，那个年代的爱情像樱花，美丽却短暂。”他伸手触碰桑宁颈间的珍珠项链，那是秦荣在他们“结婚”时送的见面礼，“这条项链内侧刻着的字母，和母亲大学日记里的速写本一模一样。”
桑宁的手机突然震动，是父亲发来的语音。颤抖的声音里带着哽咽：“小宁，秦墨父亲年轻时......和我是情敌。当年你母亲和他的白月光是室友，四个年轻人常去图书馆写诗。后来......后来因为家族联姻，我们各自结了婚。”
走廊尽头的玻璃窗突然炸响惊雷，暴雨倾盆而下。桑宁望着ICU病房透出的微光，终于明白为什么秦荣每次来“甜氧”，总盯着橱窗里的樱花慕斯发呆；为什么母亲临终前反复念叨“那年图书馆的樱花”。命运早在二十年前就埋下伏笔，让他们的孩子在时光长河里兜兜转转，终究相遇。
“我恨了他二十年。”秦墨突然说，声音轻得像在呓语，“恨他在母亲葬礼上没有掉一滴眼泪，恨他用商业联姻把我推向深渊。可刚才他攥着你的手写字时，我突然想起五岁那年，他背着高烧的我在雨里狂奔，泥水溅在他的定制西装上，他却只顾着哄我‘马上就到医院’。”
桑宁踮脚吻去他眼角的湿润，尝到咸涩的味道。窗外的雨幕中，护士推着输液车经过，车轮碾过积水的声音混着监护仪的滴答声，在寂静的走廊里奏出奇特的韵律。她突然想起秦墨为“宁居”设计的星空顶，此刻是否也被雨水冲刷得更加明亮？
三天后秦荣转醒，第一件事是颤巍巍地指向储物柜。桑宁打开柜门，发现褪色的牛皮纸袋里装着泛黄的照片——二十岁的桑母和秦母并肩坐在图书馆窗台，两人中间摆着插满樱花的玻璃瓶，背面写着“愿我们的孩子永远被爱包围”。更深处的日记本里，夹着半张船票，日期正是秦墨出生那年。
“当年......我们约定好要做亲家。”秦荣的声音虚弱却清晰，浑浊的眼睛望着秦墨，“我错了，错在把商场的算计带进了亲情。你母亲走后，我每天都在后悔，为什么没能像年轻时那样，勇敢地告诉她......”他剧烈咳嗽起来，桑宁慌忙递上温水。
秦墨沉默良久，终于伸手握住父亲布满老年斑的手。桑宁看见他喉结滚动，像是咽下了二十年的隔阂：“爸，您好好养病。等出院了，我们一起去桑家老宅的花园，那里的樱花，应该开得正盛。”
暴雨渐歇时，桑宁和秦墨站在医院顶楼。远处的“宁居”在暮色中闪烁着温暖的光，像座守护城市的灯塔。秦墨将她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她发顶：“原来我们的相遇，是两代人跨越时光的成全。”
桑宁望着天边的晚霞，突然想起秦母照片背后的字条。命运的确残忍，让相爱的人错过半生；但命运又如此温柔，让他们的孩子在最合适的时间，带着满身星光重逢。风掠过发梢，她转身吻住秦墨，在这个被雨洗过的黄昏，终于读懂了父辈未说出口的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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