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不眠诊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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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六章《不眠诊疗室》

##1

医院的灯光永远惨白得不近人情。桑宁躺在病床上,看着输液管里的液体一滴、一滴落下,仿佛时间的具象化。窗外已是深夜,偶尔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尖锐又急促,像某种不祥的预兆。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秦墨端着水杯走进来,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三天没换的衬衫皱巴巴地贴在身上,袖口处还沾着一点咖啡渍——这对素来一丝不苟的他来说简直是不可想象的邋遢。

体温。他将水杯放在床头柜上,伸手拂过桑宁的额头,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玻璃艺术品。

桑宁虚弱地笑了笑:护士不是刚量过吗?38.2。

38.3。秦墨纠正道,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在上面记录着什么,比半小时前升高了0.1度。

桑宁侧头看向那个本子——上面画着一个精确的坐标图,横轴是时间,纵轴是体温,每个数据点都标注得一丝不苟,旁边还记录着她的饮水量、服药时间和症状变化。这哪是病历记录,简直像一份建筑监测报告。

你多久没睡了?桑宁轻声问,手指轻轻碰了碰他布满血丝的眼睛。

秦墨眨了眨眼,像是被这个问题问住了:不重要。他拉过椅子坐在床边,拿起棉签蘸水润湿她干裂的嘴唇,医生说白细胞计数开始回升了,这是个好兆头。

桑宁看着他疲惫却强打精神的样子,胸口泛起一阵酸涩的疼痛。这次病情复发来得突然,高烧不退,关节肿痛,连最基础的翻身都需要帮助。而秦墨就像一座永不倒塌的堡垒,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处理着每一件琐事——从调整病床高度到与医生沟通治疗方案,甚至学会了如何帮她梳头才不会扯到发根。

秦墨。她突然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回家睡一觉吧。有护士在,我没事的。

秦墨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膝盖——这是他焦虑时的习惯动作:我不累。他拿起温度计又测了一次她的体温,38.4。我去找值班医生。

桑宁拉住他的衣角:别。让他们休息会儿吧。她艰难地挪了挪身体,拍拍床边的空位,陪我躺一会儿,好吗?

这个请求让秦墨僵住了。病床很窄,勉强能容下两个人,但可能会让她不舒服。他犹豫了几秒,最终小心翼翼地侧身躺下,手臂轻轻环住她,避免碰到输液管。

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桑宁靠在他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你浑身湿透地冲进甜氧,点了一杯根本不爱喝的热可可。

秦墨的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记得。我在街对面观察了三天才敢进去。他的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你穿着蓝色围裙,头发上别着小星星发夹,笑起来右脸有个酒窝。

桑宁惊讶于他记忆的精确,就像他记录体温那样一丝不苟。她想说些什么,一阵突如其来的寒战却让她牙齿打颤。体温正在迅速攀升,她能感觉到皮肤下的火焰在蔓延。

秦墨立刻坐起身,手掌贴上她的额头,脸色骤变:39.1!他几乎是跳起来按响了呼叫铃,同时从床头柜拿出冰袋敷在她额头上,呼吸,保持呼吸,医生马上就来。

##2

值班医生匆匆赶来,检查后决定更换抗生素。护士忙碌地准备着新药,而秦墨站在一旁,双手紧握成拳,指节发白。桑宁在高烧中迷迷糊糊地看着他——那个永远冷静自持的秦墨,此刻像个无助的孩子,眼睛里盛满了恐惧和心疼。

物理降温。他对护士说,声音紧绷得像拉满的弓弦,温水,不要酒精,她对酒精敏感。

护士点点头,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先生,您需要休息。我们可以照顾好她。

秦墨摇摇头,已经拿起毛巾浸入水盆:我来。简短的两个字,却不容置疑。

药物起效需要时间。桑宁在高烧和寒战的交替折磨中意识模糊,只隐约感觉到秦墨的手一遍遍用温水擦拭她的手臂、颈侧、脚心...动作轻柔得像羽毛拂过。他的呼吸声很重,像是在极力控制某种情绪。

冷...桑宁蜷缩成一团,牙齿不受控制地打架。

下一秒,她感到秦墨小心翼翼地上了床,将她整个人环抱在怀中。他的体温透过单薄的病号服传来,稳定而温暖,像暴风雨中的灯塔。

我在这里。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颤抖,我在这里,不会离开。

桑宁想回应,但高烧抽走了她所有的力气。恍惚中,她听到秦墨开始哼唱一首奇怪的歌——调子七零八落,歌词是破碎的法语,像是某个遥远的记忆。她认出那是《àlaclairefontaine》,一首简单的法国童谣,他们曾在巴黎的小咖啡馆里听过。

秦墨唱歌走调得厉害,法语发音也糟糕透顶,但此刻在桑宁耳中,这却是世界上最动听的声音。她想起他曾说过,小时候母亲常唱这首歌哄他入睡。如今,这个从不展示脆弱的男人,正用他唯一知道的方式,试图为她驱散病痛。

...Ilyalongtempsquejetaime,jamaisjenetoublierai...(我爱你已久,永不会忘)秦墨沙哑的声音在深夜的病房里回荡,像某种虔诚的祈祷。

桑宁的眼泪无声滑落。她曾以为爱情是盛大的告白,是精心准备的惊喜,是星空下的拥吻。但现在她明白了,真正的爱是凌晨三点病床边的守候,是走调的童谣,是72小时不眠不休的体温记录。

秦墨...她艰难地开口,声音细若蚊呐。

歌声戛然而止。秦墨立刻凑近:要喝水吗?还是疼?

桑宁摇摇头,用尽全身力气抬起手,抚上他胡子拉碴的脸:睡一会儿...求你

秦墨抓住她的手,贴在唇边。她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液体落在手背上——是他的眼泪,那个从不轻易落泪的秦墨的眼泪。

我不能。他声音破碎,万一你...万一...

桑宁突然明白了他的恐惧。他曾眼睁睁看着母亲离世,如今历史似乎要重演。这种无力感比任何疾病都更折磨人。

不一样...她轻声说,这次...你会一直...抱着我...

秦墨的呼吸停滞了一瞬,随即更紧地抱住她,像是要把她揉进骨血里。他的心跳声如雷贯耳,与监护仪的滴答声交织在一起,构成生命的二重奏。

永远。他承诺道,声音低沉而坚定,永远不放手。

##3

黎明前的光线最是暧昧。当第一缕晨光透过百叶窗照进病房时,桑宁的高烧终于退了些。她疲惫但清醒地躺在秦墨怀中,感受着他均匀的呼吸——不知何时,这个坚持不睡的男人终于抵不过疲惫,抱着她陷入了浅眠。

护士轻手轻脚地进来换药,看到这一幕不由得微笑。她小心地取下已经空了的输液袋,指了指床头柜上一沓纸,对桑宁做了个要看看吗的口型。

桑宁点点头,护士将那些纸递给她——是秦墨这三天记录的体温变化图,精确到每分钟的监测数据,旁边密密麻麻写着用药反应和症状变化。最后一张纸上除了数据,还有几行潦草的字迹,像是极度疲惫时写下的:

如果真有神明,请听听我的祈求:

不要带走她。不要像带走母亲那样带走她。

我愿意用一切交换——我的事业、我的健康、甚至我的记忆。

只要她平安。

字迹在这里被水渍晕开,模糊了最后几个词。桑宁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滴在纸上,与之前的泪痕重叠在一起。

护士悄悄退出病房,留下这对相拥的夫妻沐浴在晨光中。桑宁轻轻抚摸着秦墨凌乱的头发,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个冷峻疏离的建筑师,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他会为她狼狈至此、脆弱至此、也勇敢至此。

我爱你。她轻声说,尽管知道他听不见。

但秦墨的眼睫却轻轻颤了颤,像是某种本能的回应。他在睡梦中收紧手臂,将她搂得更近了些,嘴唇无意识地蹭过她的发丝。监护仪上的数字稳定在正常范围,窗外的鸟儿开始啼叫,新的一天开始了。

在这个充斥着消毒水味的不眠诊疗室里,他们找到了最原始的相守方式——不是完美的生活,不是健康的身体,而是无论多难都不放手的决心。就像那首走调的法语童谣唱的:我爱你已久,永不会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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