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地震中的摇篮曲》上
飞机降落在成都双流机场时,桑宁正梦见星空。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额头从秦墨肩膀上滑落,嘴角还残留着一丝睡意朦胧的口水印。
到了?她揉了揉眼睛,声音里带着浓重的睡意。
秦墨不动声色地活动了一下被她枕得发麻的肩膀:嗯,刚好一小时。他伸手抹去她嘴角的水痕,指腹温热,昨晚又熬夜准备教案了?
桑宁伸了个懒腰,脖颈发出轻微的咔哒声:那群孩子下周要参加烘焙比赛,我得多准备几套方案。她突然想起什么,从随身包里掏出一个保温杯,喝点水,你嗓子都哑了。
秦墨接过杯子,拧开时热气裹挟着淡淡的菊花香扑面而来。他挑眉看向桑宁,后者正低头整理被安全带压皱的裙摆,假装没注意到他的目光。
加了蜂蜜和罗汉果,她头也不抬地说,陈默说你这两天扁桃体发炎还硬撑开会。
秦墨喝了一口,甜度刚好,温度也恰到好处。这种无言的体贴是桑宁特有的方式——就像她总会在他的西装内袋放润喉糖,却从不直接问他喉咙痛不痛。
谢谢。他轻声说,手指在杯壁上轻轻摩挲。
机舱门打开,潮湿的暖风夹杂着川蜀特有的麻辣气息涌入。桑宁深吸一口气,眼睛亮了起来:我闻到火锅的味道了!
秦墨看着她瞬间精神抖擞的侧脸,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这次来成都考察新项目选址,他特意多安排了两天,就因为记得她说过想尝尝正宗的川菜。
先去酒店放行李,他接过空乘递来的外套,晚上约了刘总吃饭,他推荐了一家老字号。
桑宁正把围巾往脖子上绕,闻言动作一顿:等等,刘总?是那个每次都要灌你酒的恒基刘总?
秦墨没有正面回答,只是伸手帮她整理歪掉的围巾:我让陈默订了隔壁的甜品店,他们家的红糖糍粑据说
秦墨。桑宁抓住他的手腕,眉头微蹙,你还在吃消炎药,不能喝酒。
他看着她严肃的表情,想起医生确实说过类似的话。但商业应酬就是这样,有些规矩不得不遵守。
就一杯,他妥协道,谈完项目就走。
桑宁明显不信,但也没再说什么,只是从包里又掏出一个密封袋塞进他西装内袋:解酒糖,我加了生姜和葛根,比市售的管用。
秦墨低头看着那个绣着甜氧logo的内袋——现在它已经成了他的百宝箱,里面装过润喉糖、胃药、甚至还有桑宁手写的小纸条。他忽然想起世界建筑奖颁奖典礼上,当他向全世界展示这个内袋时,桑宁在电视前哭得像个孩子。
走吧。他牵起她的手,指腹在她掌心轻轻一按,是个无声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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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套房比想象中更舒适。桑宁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拉开落地窗帘,整座城市在午后阳光下熠熠生辉。远处,青城山的轮廓若隐若现,像一幅水墨画挂在窗前。
我们明天能去都江堰看看吗?她回头问道,听说那里的古建筑...
话音未落,一阵轻微的震动从脚底传来。桑宁以为是错觉,直到看见茶几上的水杯泛起细小的波纹。
秦墨?她疑惑地转向正在整理文件的男人。
秦墨的动作顿住了,他抬起头,眼神瞬间变得警觉。桑宁从未见过他这样的表情——像是一只察觉到危险的野兽,全身肌肉绷紧,瞳孔微微收缩。
震动在加剧。墙上的画框开始摇晃,吊灯发出危险的碰撞声。
地震。秦墨的声音冷静得可怕,桑宁,过来。
她刚迈出一步,整栋楼突然剧烈摇晃起来。桑宁失去平衡向前栽去,被秦墨一把拽进怀里。他的手臂像铁箍一样环住她,带着她迅速移动到墙角。
低头!护住后颈!他在她耳边命令道,同时用身体将她完全覆盖。
世界在瞬间天旋地转。桑宁听到玻璃碎裂的声音,天花板掉落的闷响,还有远处此起彼伏的尖叫。但最清晰的是秦墨的心跳——又快又重,震得她耳膜发疼。
一阵特别剧烈的晃动袭来,秦墨闷哼一声,将她护得更紧。桑宁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滴在她脖子上。
你受伤了?她挣扎着想要查看,却被他死死按住。
别动。他的呼吸喷在她耳畔,带着轻微的颤抖,还没结束。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又一波震动袭来。这次伴随着可怕的断裂声,他们所在的墙角竟然开始倾斜。秦墨反应极快,抱着她就地一滚,躲开了砸下来的吊灯。
黑暗降临了。
桑宁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意识到自己还活着。四周一片漆黑,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某种金属燃烧的气味。她试图移动,却发现秦墨的身体仍然严严实实地罩着她,一动不动。
秦墨?她轻声唤道,手指摸到他的脸颊,触感湿冷,你...你能听到我吗?
没有回应。
恐慌像潮水一样漫上来。桑宁小心翼翼地从他身下挪出来,指尖在黑暗中摸索着检查他的状况。当她碰到他的右肩时,手指立刻被温热的液体浸湿。
天啊...她颤抖着脱下外套,凭着记忆找到伤口位置,用力按压止血。秦墨在昏迷中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但很快又归于沉寂。
远处传来模糊的呼救声和警笛声,但似乎都被厚重的废墟阻隔在外。桑宁摸到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她的心沉了下去——没有信号,电量也只剩下15%。
微弱的亮光下,她终于看清了秦墨的状况。他的右肩有一道很深的伤口,血已经浸透了半边衬衫。更糟的是,他的呼吸变得浅而急促,脸色苍白得吓人。
旧伤...桑宁想起他锁骨下方那道疤痕,那是他母亲车祸时留下的。医生曾说过这个部位再次受伤会很危险。
她咬着嘴唇忍住眼泪,用手机照明在废墟中搜寻可用的物品。一块碎玻璃割破了她的手指,但她顾不上疼,终于找到一瓶滚落到角落的矿泉水和一条掉落的毛毯。
回到秦墨身边,她小心翼翼地抬起他的头,喂了几口水。他的嘴唇干裂得厉害,但本能地吞咽了几下。
坚持住,她轻声说,手指梳理着他被汗水浸湿的额发,救援很快就来了。
仿佛在嘲笑她的乐观,余震突然袭来。废墟发出可怕的吱呀声,更多碎石从上方掉落。桑宁扑在秦墨身上,用身体护住他的头部。一块尖锐的物体划过她的背,火辣辣的疼,但她咬紧牙关没有挪开。
当震动停止时,她的后背已经湿了一片,分不清是血还是汗。手机在混乱中摔了出去,电量只剩下10%。
桑宁摸索着找回手机,决定关掉它以节省电量。黑暗再次笼罩了他们,这次更加彻底。她蜷缩在秦墨身边,耳朵紧贴他的胸口,数着每一次微弱的心跳。
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她轻声说,手指与他十指相扣,你在甜氧画设计图,我差点把咖啡洒在你图纸上...
秦墨没有回应,但桑宁感觉到他的手指轻微地动了动,像是无意识的反应。
那时候我就想,这个男人的睫毛怎么这么长...她继续说着,声音越来越轻,画图时皱眉的样子...像在解什么世界难题...
黑暗中,时间变得模糊而漫长。桑宁开始哼唱一首自编的歌谣——那是她教甜氧教室的孩子们记甜品配方用的,旋律简单而轻快:
面粉筛一筛,鸡蛋打一打...
糖粉三两半,黄油要软化...
烤箱预热一百八,十五分钟就烤好啦...
唱到第三遍时,一个虚弱的声音突然打断了她:...糖粉...比例错了...
桑宁猛地屏住呼吸,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秦墨?
...应该是...三两二...他的声音气若游丝,但确实是在说话,你上次...调整过配方...
桑宁的眼泪终于决堤。她小心翼翼地抱住他,避开伤口的位置:你这个建筑呆子...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糖粉比例...
秦墨微弱地咳嗽了几声:...职业病...
又一波余震袭来,比之前的都要强烈。桑宁感觉到整个废墟在移动,某种巨大的结构正在崩塌。她本能地扑在秦墨身上,用全身护住他。
别...秦墨挣扎着想推开她,桑宁...危险...
闭嘴,她紧紧抱住他,声音颤抖却坚定,这次换我保护你。
在末日般的轰鸣声中,他们的额头相抵,呼吸交融。秦墨的指尖轻轻擦过她的脸颊,抹去一滴泪水。
...第三段...他微弱地说,...应该这样唱...
然后他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哼出了一个略微不同的旋律。桑宁愣了一秒,随即破涕为笑——这个音痴丈夫,居然在给她纠正歌谣。
难听死了,她把脸埋在他颈窝,泪水浸湿了他的衣领,你唱歌像在念建筑规范...
秦墨的胸腔微微震动,像是在笑。又一块碎石砸在附近,但奇怪的是,桑宁不再害怕了。在这片黑暗的废墟里,在这生死未卜的境地,他们竟然找到了某种荒谬的平静。
她继续哼唱着修改后的歌谣,手指轻轻拍打着他的手臂,像哄甜氧教室的孩子入睡那样。秦墨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虽然还是很微弱,但至少不再那么急促了。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机械的轰鸣声和人的喊叫声。一束光线刺破黑暗,照在他们蜷缩的角落。
这里有人!一个陌生的声音喊道,两个!还活着!
桑宁想回应,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哑得发不出声音。她用最后的力气举起手臂挥了挥,然后瘫软在秦墨身边。
在被抬上担架前,她死死抓住救援人员的手:先救他...他失血过多...右肩旧伤...
当强光照在她脸上时,桑宁最后看到的是秦墨被抬上另一副担架的身影。他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像是在寻找她的手。然后世界陷入了一片刺眼的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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