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的青石板路上,车轮碾过落花的声响混着酒肆的吆喝,像极了父亲当年在漠北军营里敲打的羯鼓。阿桃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软鞭穗子,穗尾那片沈家军的甲片硌得掌心发疼——那是母亲临终前从铠甲上掰下来的,边缘还留着未褪的血锈。
“公子你看,这茶楼的飞檐比兖州的还多两角。”她望着朱雀大街的繁华,眼尾却始终留意着街角几个晃荡的灰衣人,“上回在宿州,这样的角儿,能藏三支弩箭呢。”
沈砚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见那几人袖中若隐若现的云雷纹——正是吏部暗卫的标记。他压低声音,指尖划过腰间云纹玉佩:“阿桃,把干粮分给林校尉,咱们走侧巷。”玉佩的凉意渗进掌心,像父亲在狱中托人带来的血书,字字冰寒。
林羽的佩刀突然轻颤,刀柄上的狼头纹在阴影里泛着冷光:“西南角三人,东北角两人,皆是吏部的步法。”他想起三年前在徐州,就是这样的步法,让沈家军的弟兄们倒在黎明前的巷口,“砚儿,你带阿桃先走,我断后。”
沈砚还未答话,人群中突然爆发出尖叫。寒光闪过,刺客的匕首已到胸前——是吏部“夜鸦”的杀招“寒蝉饮露”。他侧身避开,衣摆被划破的声响里,阿桃的软鞭已抽向刺客手腕,穗尾甲片在阳光下划出银弧:“敢伤公子!”
黑衣人越聚越多,刀光剑影里,沈砚看见为首者腰间令牌——正是三个月前在青州驿站,砍断老驿卒手指的刽子手。他握剑的手紧了紧,剑鞘上的云纹与玉佩相印,像父亲在他及冠礼上,亲手刻下的护心咒。
“保护好血书!”林羽的刀砍飞两柄短刃,却被第三把刀划破左臂,“走!往竹巷跑!”
千钧一发之际,竹枝断裂声从头顶传来。白发老者足尖点着飞檐,手中枣木拐杖舞成花团,杖头雕刻的狼头栩栩如生,正是沈家军的图腾。他落地时拐杖重重敲击地面,惊起满街尘埃:“沈家军的后嗣,怎能折在鼠辈手中?”
阿桃认出老者袖口露出的甲片——与她软鞭上的一模一样,是沈家军独有的玄铁锻造。三年前在山神庙,父亲的旧部王大哥临终前,也曾拿出过相同的甲片:“看见这狼头,便知是自己人。”
“前辈!”沈砚边战边退,剑穗上的红缨已被血染红,“可曾与家父相识?”
老者拐杖扫倒三名黑衣人,狼头纹在血光中泛着冷冽的光:“漠北之战,你父亲替我挡过一箭。”他指了指自己肩头的旧疤,“这道伤,是沈家军的印记。”
在老者的掩护下,三人退入竹巷。青竹在风中沙沙作响,像极了父亲书房里的竹简声。老者推开虚掩的院门,满庭翠竹映着月光,石桌上摆着半卷《孙子兵法》,砚台里的墨汁尚未干透。
“进来吧。”老者从袖中取出金创药,递给阿桃,“这是当年沈家军的金疮散,止血最好。”他望向沈砚腰间玉佩,目光柔和,“你父亲若在,定会说,砚儿的剑,该用来斩匈奴,而非躲暗箭。”
阿桃替沈砚包扎手臂时,发现他掌心有道新疤——是方才握剑太用力,被剑柄的云纹刻出来的。这道疤的形状,竟与父亲玉佩上的纹路分毫不差,像极了那年在城楼,父亲握着他的手,教他写“忠”字时的力度。
“前辈如何知晓我们的行踪?”林羽擦着刀上的血,目光落在老者腰间的竹哨上——三长两短的刻痕,正是沈家军的联络暗号。
老者笑了,从怀中掏出半片残破的腰牌,牌面“云纹卫”三字已模糊,却仍能辨出狼头轮廓:“扬州城的竹巷,是沈家军旧部的联络点。”他指了指墙上的竹画,竹叶间藏着极细的刀痕,“每片竹叶,都是弟兄们的血换来的。”
夜风穿过竹枝,带来远处的更鼓声。沈砚望着庭院里的石磨,磨盘上刻着“精忠报国”四字,字迹已被岁月磨平,却仍能触到刻痕里的热血。他忽然想起父亲的话:“沈家军的根,在百姓心里。”
“前辈尊姓?”他拱手行礼,腰间玉佩与石磨上的字迹相印,“家父常说,漠北的夜鹰,是最可靠的眼睛。”
老者一顿,眼中闪过惊讶,随即哈哈大笑:“小公子倒是记得沈家军的暗语。”他指了指自己耳后未褪的刺青——一只展翅的夜鹰,“不错,我便是当年的斥候头领,夜鹰。”
阿桃忽然指着石桌上的茶盏,三只茶碗摆成三角,正是沈家军“三才阵”的阵型。她想起父亲曾说,阵中有茶,便是 safe。此刻茶盏里的残茶尚温,像极了那年在漠北,士兵们用雪水煮的粗茶,虽苦却暖。
“夜鹰前辈,”沈砚望向院外的竹影,那里藏着三道暗哨,“如今我们该如何进京?”
老者收起笑意,从怀中掏出密道图,边缘染着暗红:“走运河密道。”他指了指图上用金粉标记的“乾州”,“那里有陈将军的旧部,可保你们一时平安。”他忽然从脖子上摘下狼头玉佩,塞进沈砚手中,“带着这个,陈将军见了,自会明白。”
沈砚握着两枚玉佩,旧玉的温润与新玉的冰凉在掌心交融,像父亲的手与老者的手,在时光里相握。他知道,这一路的血与火,不过是开始,但只要沈家军的狼头还在,只要百姓的期盼还在,便没有走不通的路。
竹枝沙沙作响,像在传唱一首古老的战歌。阿桃望着夜鹰前辈小臂的刺青,忽然觉得,这满庭的翠竹,原是沈家军的战旗所化——砍不断,烧不尽,在这乱世里,永远挺直着脊梁。
是夜,三人在竹庭的密室里歇息。沈砚摸着怀中的血书与密道图,听着窗外竹枝拂过瓦片的声响,忽然想起父亲在狱中写的最后一句:“砚儿,莫怕,这天下的竹,都是沈家军的兄弟。”
此刻,扬州城的灯火渐次熄灭,唯有竹巷深处,那盏刻着狼头纹的灯笼,还在夜色中孤独地亮着,像一颗永不熄灭的星,照着沈家军未竟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