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兵们果然停在了河岸。他们的马可比不上老万。他们不可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的。
只听有人说：“放箭，射死她！”
海贝壳大惊，这什么世道，怎么还有用箭的？不是都用火箭了吗？太原始了吧！
箭很快就变成了箭雨。海贝壳紧紧地贴着万里马。幸好，她们已快上岸，水不那么深了。海贝壳只听见身后“扑哧扑哧”的声音，那是羽箭没入水中的声响。突然，她感觉到老万颤抖了一下。海贝壳暗叫不好。
果然，老万受了箭伤。还不止一支箭，它的身上插了好几支箭，最致命的，是肚子上的那两箭。
老万不愧为万里神驹。它身上插着箭，还是体态安然地走到了岸上。直到海贝壳从它身上下来，它才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血一下子流了出来。
“老万！老万！你怎么样？不会死吧？”海贝壳哭道。她是真心实意地哭。说句该杀的话，死个同事或者死个同学什么的，她也不会哭得这么伤心。你们都懂的，同事或者同学可能与你有过过节，或者使你伤心难过过，但一匹马，诸如老万，它是不会让你伤心的，它只会体贴你，帮助你，在你的生命受到威胁时，还会救你。
老万的大眼睛眨了一下。它的眼睛好美！只有一辈子受苦受难的、大慈大悲的、只吃素食的生物才会有这样的美丽眼睛。
老万身上的血没有办法止住，它们从七、八个洞里冒出来，汩汩地流淌。照这个流法，它的血很快就会流光。
海贝壳四顾，没有一个人可以帮助她。河对岸的那些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她们在一片树林中，这儿只有树、树叶、草。
海贝壳胡乱扯了一大把面积大一些的树叶，颤抖着手试图堵住老万身上的窟窿。老万疼啊，神驹也是知道疼的。她的手动一下，老万便抖一下。海贝壳一边哭一边说：“我知道你疼！可是怎么办？我想救你啊！你告诉我，该怎么救你？”
老万的身体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下来。它的缎子似的毛皮瞬间失去了光泽；它瘦了下来，直瘦了两圈不止；它比黑宝石还亮的眼睛渐渐失去了光芒。
海贝壳知道自己该停下来了。她的动作只会让老万更痛苦。她应该让它尽量舒服一点地离去。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鼻涕眼泪齐流，糊了一脸。
老万看着她，居然死不瞑目！它的两个眼角都淌下了最后的泪水。它是在哭它的一生吗？这被人骑、被人驱使的一生？
海贝壳哭得震天响。她伸出手去，轻轻合上了老万的眼睛。
“嗨，不过是一匹马，至于吗？”一个声音传来。
海贝壳吓得哭声戛然而止。抬头一看，一个少年郞骑在一棵树上正悠闲地荡着他的一条腿。奇怪，他竟然穿的是古代服装。汉代？唐代？还是更早的时代？
“你是谁啊？”海贝壳擦了擦眼泪问。
“我是伯乐。你是谁？”少年回答又反问。
“伯乐？你下来！”海贝壳说。
少年忽的一下从树上跳了下来，走到海贝壳面前。
海贝壳上上下下惊异地打量着他。这少年亦上上下下惊异地打量着海贝壳。
海贝壳摸着自己的头，又向四下里看看，想找一处有时代印迹的物证。“你是剧组的？”
“什么叫剧组？”少年说，“你从哪里来，是什么人？”
“我叫海贝壳。难不成，我是在梦里？”她半是回答半是自言自语。
“我看你是偏远地区的少数民族的吧，穿成这样？”伯乐说。“我一生相马无数，这天下所有的地方我都去过了，怎么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你到底从哪里来？”
海贝壳觉得头疼。每当她有想不明白的问题时，她最擅长找把梯子把自己放下去，否则她的头就会疼。她确信自己要么是在梦里，要么是穿越了，要么就是不小心跌入到刘大师所说的那个四维或者二维或者几维的空间里。
这世界离奇的很，不是吗？离奇得连写小说的人都想不出来。
所以，海贝壳决定不想了。或者，等有空的时候再想。或者，等契机到来时再想。她一向认为，命运，是件十分神奇的事。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是孙悟空，一个筋斗云十万八千里，难道还逃不出上帝的手掌心吗？结果到头来，却悲哀地发现，自己还是在上帝的手心里转悠。那十万八千里只不过是从中指到食指的距离。
所以，海贝壳觉得，还是得有契机。契机是什么？是掌控命运的上帝打瞌睡时手指缝里漏下的一点光线或者说是空间。你的命运突然有了转变一下下的小可能。
如果上帝老不打瞌睡，这个契机也许一辈子都不会来。所以，你想也没用。不如不想。不如走到哪算哪，行到哪看到哪，也挺心安理得的。
海贝壳的这些想法让海贝壳的母亲难以理解。她常常感叹：自己怎么这样会生，竟生出个这样与众不同的女儿来？她的想法为何那样怪异？海贝壳的母亲认为，女儿活了二十多年，一直都活在天上，从没降落到地面上来过！
所以海贝壳决定不追究了，先处理好目前的事再说。老万还躺在这里呢。
“你说你是伯乐？那个世界上最会相马的伯乐吗？”
少年有些不好意思，“我的名气都这么大了吗？”
“还真是啊！不过，你不应该是老态龙钟，白眉毛白胡须白长头发的吗？”
“我有那么老吗？”少年不高兴了。
“好好好，你不老。”海贝壳说。也许，她现在遇见的伯乐就是少年时期的伯乐。
“我的马死了，你能帮我把它埋一下吗？”海贝壳说。
“没问题。”伯乐倒是答得爽快。
两人一起动手，挖了个大坑，把老万埋了。海贝壳还坚持给老万竖起了一座小丘似的坟包，坟前还立了一块木碑。海贝壳好不容易才找到这块木头，又用伯乐的小刀亲手刻下了几个字：老万之墓。墓志铭如下：万里马，昵称老万，生于何年不晓，薨于公元二零三三年三月，一生劳苦功高，终生都在奔跑，生命灿烂如流星，照耀我心永难忘。为救海贝壳，丧身羽箭下。末尾为：尘世女，海贝壳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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