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初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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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后的家族宴,沈府花厅飘着蟹粉豆腐的鲜香。沈澜穿着苏绾新裁的青衫,袖口绣着半枝用皂角染的墨梅,混在一众穿绫罗的族人间,倒显得格外清爽。

父亲,这是孩儿从泉州带来的龙涎香。沈渊捧着青瓷盒跪下,衣摆上的金线牡丹在烛火下流光溢彩,海商说,此香燃时可见瑞龙虚影。

沈父含笑点头,目光扫过沈澜时却顿了顿——庶子今日没穿往年的旧衣,袖口还带着淡淡的皂香,倒比平日多了几分清气。

香炉刚燃起,屏风后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沈澜抬头,看见三妹沈缨的丫鬟捧着碎成八瓣的瓷碗,碗底赫然印着崇宁五年的款识。

贱蹄子!大娘拍案而起,金镯子在桌案上磕出脆响,这是你祖父当年从汴京带来的汝窑瓷,你竟敢摔了?

沈缨吓得脸色发白,刚要跪下,沈澜忽然开口:大娘且慢,这碗...怕是赝品。

满座皆惊。沈渊的眼神骤然一冷,嘴角却仍挂着笑:二弟说笑了,此碗是父亲亲自收在博古架上的。

沈澜起身,从袖中取出一小片白瓷——正是方才丫鬟收拾碎片时,他偷偷捡的。借着烛火,可见瓷胎上细密的开片泛着贼光:真正的汝窑瓷,开片如蟹爪纹,色若雨过天晴。而这片瓷胎,用的是龙泉窑的冰裂纹,底款的崇字收笔带颤,分明是近年仿造。

沈父的脸色沉下来,接过碎片细看,果然发现崇宁五年的五字写法有误——北宋官窑落款,五字从无连笔。他转头望向沈渊,后者的指尖正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锦盒。

大哥费心了。沈澜忽然轻笑,从怀中取出个锦囊,昨日去大井巷,恰好遇见个老匠人,说有人拿了父亲的画稿去仿汝窑瓷。锦囊打开,里面是半幅未完成的瓷样,笔锋与沈渊平日习字如出一辙。

花厅里针落可闻。沈渊的脊背骤然绷紧,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往日只会闷头读书的二弟,竟能在短短三日内查到自己买通匠人仿瓷的事。

大娘刚要发作,沈澜忽然转向沈父,呈上一方用黄布包着的物件:父亲,这是孩儿近日制的肥皂。掀开黄布,十二块印着梅纹的皂块整齐排列,用猪油混着草木灰熬制,去污力比皂角强三倍,且不伤手。

沈父接过皂块,指尖触到细腻的纹路,忽然想起昨日晨起,发现书房的端砚竟比往日干净许多——管家说,是二公子送的皂块起了作用。

明日让账房拨二百两银子给二郎。沈父忽然开口,目光扫过大娘铁青的脸,大井巷的铺面,就做沈家的皂坊吧。

宴后,沈澜在回廊遇见沈渊。后者的袖中突然滑出半幅字,正是米芾的《蜀素帖》真迹——三日后他本要献给父亲,却因仿瓷一事乱了阵脚。

二弟好手段。沈渊的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不过是些奇技淫巧,也敢拿到台面上卖弄?

沈澜望着兄长眼中的阴鸷,忽然想起前世史书里记载的沈渊贪墨案——这个表面风雅的嫡子,最终因私扣赈灾银被罢官。他忽然轻笑,指尖划过廊柱上的苔藓:大哥可知,临安城的娘子们,如今都在传西院二公子会做神仙皂?明日妙音坊开业,怕是要挤破门槛了。

月色漫过假山,苏绾正在西院廊下等着。看见沈澜回来,忙递上温好的桂花酿:方才账房送来地契,大井巷的铺面果然叫沉缨居。她故意把沉字咬得极轻,正合了沈澜取沈氏缨冠之意,又暗藏肥皂沉水去污的巧思。

沈澜接过酒盏,忽然看见妻子耳后贴着片小小的金箔——那是用卖肥皂的第一笔银子打的。他忽然握住她的手,在月下漫步:阿绾,你可知道,明日妙音坊除了卖肥皂,还要卖一样东西。

是什么?苏绾望着他眼中的狡黠,忽然想起昨夜他在纸上画的女子骑马图。

胭脂水粉。沈澜忽然从袖中取出个琉璃小瓶,里面装着淡粉色的膏体,用玫瑰花瓣浸橄榄油,加少许蜂蜡,比市面上的铅粉更养肤。他忽然凑近,在她耳边低语,就叫绾香粉,只给天下最动人的娘子用。

苏绾的耳尖倏地红透,却听见前方传来绿梅的惊呼:夫人!西院的地龙通了!炭火烧得暖烘烘的,比东院还旺三分!

沈澜望着妻子眼中的惊喜,忽然想起前世在实验室做的第一个成功实验——那种破局的喜悦,远不及此刻看见她展颜一笑。他忽然明白,自己根本不是什么穿越者,而是这个时代的沈澜,只是在濒死时记起了另一种可能的人生。

而这一世,他要做的,便是用那些现代知识,在这南宋的风烟里,为苏绾,为自己,杀出一条截然不同的路。

更深露重时,沈渊坐在东院书房,望着案头未烧完的账册。上面记着沈澜制皂的成本、妙音坊的选址,还有那句绾香粉,只赠心上人的广告语。他忽然捏碎手中的羊脂玉镇纸,碎屑扎进掌心却不觉得疼——他第一次意识到,这个往日被他视为蝼蚁的庶弟,竟比他想象中可怕百倍。

大爷,阿福在门口低语,方才有人看见二公子带着夫人去了大井巷,铺子连夜挂起了灯笼,上面写着沉缨居,买皂送粉。

沈渊望着窗外的月色,忽然想起幼年时,曾在书斋看见沈澜蹲在地上,用树枝画着奇怪的图案。那时他以为不过是孩童戏耍,此刻才明白,那些歪扭的线条,竟是化学方程式与商业蓝图。

更夫敲过五更,沈澜趴在案头睡着了,腕边放着未写完的《痘疹防治札记》。苏绾替他披上裘衣,看见纸上写着:用牛痘浆涂于皮肤,可防天花。她忽然想起,去年冬日,沈澜曾冒着风雪去城郊牛棚,说要观察牛乳——原来那时,他便在为半年后的痘疫做准备。

烛花突然爆响,沈澜在梦中皱了皱眉,嘴角却挂着笑。苏绾望着他熟睡的面容,忽然想起成婚那日,他说的不是执子之手,而是阿绾,我要带你去看这世间所有的好。

窗外,沉缨居的灯笼在晨雾中亮起,映得青石板路泛着柔光。新的一天,正从这块小小的肥皂开始,而属于沈澜与苏绾的传奇,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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