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沉缨初绽
大井巷的晨雾还未散尽,沉缨居的朱漆木门便被叩响。苏绾亲自系着月白羽纱围裙,将印着墨梅纹的棉纸包递给第一位客人——是妙音坊的头牌李师师,腕间金步摇随着笑声轻颤:早听说沈二公子的皂能洗去胭脂不伤肤,今日可要多买些送姐妹们。
店堂内,三尺高的柏木架上整齐码着三层皂块,最上层摆着琉璃瓶装的绾香粉,淡粉膏体在晨光里泛着珍珠光泽。沈澜站在柜台后,看着绿梅熟练地用算盘算账——这丫头昨日刚学会阿拉伯数字,此刻正用炭笔在水牌上画着壹佰两的进账。
公子,布庄的林娘子说,若咱们肯赊十箱皂,她便在每匹缎子上绣沉缨居的梅纹。跑堂的小四满头是汗,怀里还抱着两封求合作的拜帖。
沈澜接过拜帖,扫过聚珍斋、宝妆阁等老字号的印泥,忽然瞥见角落处有张素白笺纸,上面用瘦金体写着:痘症将至,牛痘需取未溃之浆。字迹熟悉得令他指尖微颤——这是前世自己写在实验室白板上的笔记。
阿绾,把二楼的樟木箱打开。他忽然转身,压低声音道,把去年收的牛痘痂磨成粉,用蜂蜜调成膏,明日起随皂粉送予老主顾。苏绾点头,发间茉莉簪子掠过账本,上面记着三日前她亲自去城郊牛棚,用琉璃瓶收集的牛痘浆液。
正午时分,沉缨居的门槛已被踏破三次。沈澜刚要歇口气,忽见管家沈忠匆匆赶来,衣襟上沾着雪粒:二郎,大爷让您速回府,说...说父亲晕过去了。
第二节暗潮涌动
沈府正厅弥漫着浓重的参味。沈父靠在罗汉床上,右手背上敷着金黄药膏,大娘正拿着帕子抹泪,见沈澜进来,突然尖声喝道:你做的什么肥皂!你父亲用了之后,手背上起满红疙瘩!
案几上摆着半块皂角粉,混着几瓣枯萎的玫瑰。沈澜凑近细闻,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砒霜味——这是典型的仿冒品特征。他转身望向沈渊,后者正端着参茶,袖口绣着的金线牡丹恰好遮住腕间红痕。
父亲昨日可曾用过旁的东西?沈澜掀开沈父的衣袖,看见红疙瘩边缘泛着紫晕,正是接触性皮炎的症状,这分明是用劣质碱灰熬制的皂粉,掺了刺激性草药。他忽然盯着沈忠,管家昨日去沉缨居提货,可曾走漏了配方?
沈忠的眼皮猛地一跳,手中拂尘啪地落在地上。沈渊的茶盏轻响,嘴角闪过一丝冷笑:二弟莫要血口喷人,父亲向来只用东院进贡的药材
够了。沈父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疲惫,把账房的进货单拿来。他盯着沈渊递来的账本,忽然发现碱灰一项的数目比平日多出三倍,且供应商写着城外李记炭铺——那是出了名的黑心作坊。
沈澜趁乱取出袖中瓷瓶,倒出少许薄荷膏抹在沈父腕上:这是用薄荷与蜂蜡制的药膏,明日便可消肿。他忽然望向大娘,大娘若担心沉缨居的东西,不妨让大哥每日先用,如何?
厅内气氛骤冷。沈渊的指节捏得泛白,忽然听见窗外传来喧哗——十几个妇人抱着皂块冲进院子,为首的正是妙音坊的鸨母:沈二公子!您卖给咱们的皂粉,用了之后脸肿得像包子!
苏绾匆匆从后堂赶来,手中拿着半块皂角——切口处可见粗糙的颗粒,分明是用未过滤的草木灰制成。她忽然想起今早绿梅说,有个灰衣汉子曾在店门口兜售低价皂粉,包装上竟印着沉缨居的墨梅纹。
各位娘子莫急。沈澜提高声音,从袖中取出两盏清水,分别放入真品与假货,真皂遇水即溶,呈青白色;假皂沉底起泡,水色发黄。他指着假货泛起的白沫,这是用灶灰混了猪油渣,长期使用必伤肌肤。
妇人们凑近细看,果然发现手中的沉缨皂底部沉着黑色渣滓。鸨母的脸色顿时铁青,转身揪住沈忠的衣襟:好哇!原来你偷了配方去造假!
第三节局中设局
暮色初合时,沈澜坐在西院石案前,望着面前跪着的沈忠。后者膝盖下的青砖上,摆着从他房里搜出的账本,上面记着沈渊二十两,购沉缨居配方。
大爷说...说只要我在皂粉里掺砒霜,便让我做总管家。沈忠浑身发抖,额角撞在石案上,小人不知道会害了老爷...
苏绾端着醒酒汤进来,听见这话,手中的青瓷盏突然当啷落地。沈澜却不意外——他早从《沈氏家乘》里知道,沈忠十年后会成为沈渊的得力手下,此刻不过是提前将这枚棋子翻面。
把他交给官府吧。沈澜淡淡开口,指尖划过账本上的二十两,顺便告诉父亲,沉缨居愿捐出三成利润,在城南设粥棚——近日街巷已有孩童出痘,怕是要起疫了。
苏绾望着他眼中的冷凝,忽然想起昨夜他在灯下写的《防疫十则》,每一条都详细到井水需煮沸饮用病人衣物用皂水煮洗。她忽然握住他的手,发现掌心还留着白日熬薄荷膏时烫的泡。
阿绾,明日你带绿梅去趟清波门。沈澜忽然取出张手绘地图,上面标着五处牛棚,按这个方子收牛痘,切记要选刚出痘的乳牛。他顿了顿,声音放软,若遇见穿青衫的书生,便说...便说沈澜求他相助。
苏绾看着地图角落的朱砂小楷林亦之,忽然想起去年春日,曾见沈澜在断桥边与个卖字画的书生交谈,那人腰间挂着的玉佩,正是前世博物馆里记载的牛痘传人信物。
夜深人静时,沈渊站在东院假山上,望着西院透出的烛光。阿福跪在脚下,汇报着沈忠被送官的消息,以及沉缨居即将开设粥棚的事。
大爷,那牛痘...真的能防痘疫?阿福声音里带着恐惧,他亲眼见过隔壁王婆的孙子出痘时的惨状。
沈渊忽然冷笑,从袖中取出半幅药方——是他花高价从太医院买的避痘散,成分里赫然写着朱砂、水银。他指尖划过沈澜捐粥棚的消息,忽然想起今早收到的密信,信末盖着秦桧党羽的火漆印:若能借痘疫除了沈澜,吏部员外郎之位,便是你的。
去准备些东西。他忽然望向城南方向,眼中闪过阴鸷,明日粥棚开棚时,让人在粥里掺些...料。
第四节疫病初现
三月初七,城南粥棚前排起长队。苏绾亲自盯着伙夫将皂粉溶于热水,清洗每只陶碗。沈澜站在棚口,看着绿梅给每个孩童的手臂涂上牛痘膏,忽然听见街角传来哭喊——个妇人抱着出痘的孩子狂奔,孩子脸上的脓疱已开始溃烂。
按《防疫十则》第三则处理!沈澜大声下令,同时取出琉璃瓶中的牛痘浆,将未溃的痘浆涂在健康人手臂,用竹片划破表皮!他不顾污秽,亲自给围过来的百姓示范,指尖在牛痘痂上抹过,血腥味混着薄荷香在空气中弥漫。
正午时分,第一锅粥刚抬出,便听见砰的巨响——几个壮汉踢翻粥桶,指着沈澜大骂:你这奸商!用痘症病人的血熬粥,想害死我们!人群顿时骚动,有人捡起石头砸向棚顶,苏绾的鬓角被碎瓦划伤,鲜血染红了月白羽纱。
沈澜望着壮汉袖口的火漆印,忽然想起前世史书中的秦桧党羽借痘疫排除异己事件。他突然跃上石磨,扯开衣襟,露出左臂上结痂的牛痘疤:诸位请看!这是我昨日给自家娘子种的痘,今日只是微热,并无脓疱!
苏绾怔住,望着他手臂上的新疤——分明是今早她亲自涂的药,此刻却被他用作取信百姓的凭证。她忽然福至心灵,解开袖口,露出腕间淡红的牛痘印:我是沈二夫人,已种痘三日,各位若信不过,可来查看!
人群渐渐安静。沈澜趁机让人抬出染痘的棉被,用皂水煮沸,又演示如何用薄荷水擦拭病人身体。当他说出痘症可防可治,切勿信谣言时,街角突然传来马蹄声,太医院的官轿在卫兵护送下停住。
沈公子,为首的医正掀开轿帘,手中拿着沈澜前日让人送去的《牛痘防痘论》,太医院要借你的牛痘浆,给宫中皇子种痘。
暮色中,沈渊望着城南方向燃起的火把,手中的避痘散啪地落在地上。他忽然看见沈澜被百姓簇拥着走过,袖中露出半幅图纸——正是他今早让人偷走的牛痘培育法,却不知那不过是沈澜故意泄露的残页。
大爷,不好了!阿福气喘吁吁跑来,沉缨居的皂粉被太医院定为防疫良品,全城药铺都在求购...还有,老爷让二公子掌管沈家庶务了!
沈渊望着渐暗的天色,忽然想起沈澜在家族宴上的话:奇技淫巧?大哥可知,这天下最厉害的权谋,是让百姓信你,让官府用你。他忽然握紧拳头,指缝间漏出的避痘散,在风中扬起细灰,恰似他逐渐崩塌的算计。
深夜,沈澜在西院地窖检查牛痘浆的储存情况。苏绾抱着新制的棉衾进来,看见他蹲在陶缸前,指尖轻点水面测试温度——这个姿势,与前世他在实验室调试培养液时一模一样。
累吗?她轻声问,替他理了理凌乱的鬓发。
沈澜抬头,看见妻子眼中倒映的烛火,忽然笑了:阿绾,你说这是梦也好,是前世也好,如今我只知道...他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胸口,这里跳着的,是想护你一世的心。
地窖外,春雨悄然落下,打在沉缨居的青瓦上。沈澜知道,真正的考验尚未到来——秦桧的党羽、即将到来的科举、还有十年后的那场党争,都是必须跨过的关卡。但此刻,他望着苏绾鬓角未愈的伤,忽然明白,所谓穿越的真相早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在这南宋的风雨里,为她,为自己,筑起一道永不崩塌的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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