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醒了？”
春纤上前扶她坐起身子，又倒水漱口，然后将早膳端上来，一碗小米粥和几样小菜，皆是柳明凰喜欢吃的。
柳明凰喝完半碗小米粥后，春纤又递给她一块桂花糕，她拈起一小片塞嘴巴里，嚼了两下咽下去。春纤看着她把剩下的半盘子桂花糕都消灭了，微微笑了。
用罢午膳，谢贵妃带着众人走进内室，明凰才知道原来今日是她册封亲王的典礼。
“陛下今早命钦天监择定良辰吉日，今日午时在承庆殿举行册封大典，你随哀家一起去吧。”
谢贵妃语气平淡，并没有什么激动或者高兴的情绪，似乎这件事对她而言并无多少值得欣喜的地方。“臣妾谨遵懿旨。”
柳明凰低眉顺目的回话，神态乖巧柔婉。等她跟着谢贵妃出了东暖阁，才发觉今日毓庆宫的主子们全部出动，除了四位庶妃外，其余各宫嫔妃均是盛装打扮。
谢贵妃走在最前头，后宫诸妃依次而行，气氛紧张严肃。“妹妹怎么不快些？莫非是想迟到？”
谢贵妃冷冷瞥了她一眼，眼神凌厉锋锐。女孩子垂下头，双手交叠放于腹前，脚下迈的更急促。
谢贵妃一马当先，率领着众人直奔承庆殿而去。
十六年前，柳明凰初临这座巍峨宏伟的宫城，站在高台上俯视众生。
她的母亲是宫廷里出了名的美人，容貌艳丽妩媚，风姿绰约，堪称天下绝色。即使如此，也抵抗不了谢贵妃的嫉妒与陷害，她被迫服毒身亡。
母亲临死前告诉她，千万别信任何人，包括她的姐妹，因为她们永远比你狠毒，甚至会杀死你。
母亲曾经提醒过，可惜她忘了。如果母亲还活着，她绝不会允许谢贵妃这种恶妇进宫。
谢贵妃是皇帝的宠妃，在后宫横行霸道惯了，谁敢忤逆她。所以在她进宫之前，皇帝曾经问过她，愿不愿意嫁给自己。她说，愿意。
她的答案取悦了皇帝，他立刻下旨赐婚，同时昭告天下。可惜，皇帝还未来得及高兴多久，她的母亲便病逝了。
柳明凰一向讨厌谢贵妃，可是她不恨她。因为母亲说过，善恶到头终有报。她做了错事，总有人要替她偿还罪孽。
明凰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个慈祥的老嬷嬷，她叫孙妈妈，是从小伺候她的奶嬷嬷。
她很爱护自己，也曾抱过自己，摸过自己的额头和脖颈，温柔的教导她，如何才能够保护好自己。她的奶嬷嬷在她九岁那年，病逝了。
她的身体每况愈下，常年卧病在榻。临走前，她将一串佛珠戴在了柳明凰的腕上。佛珠上有一颗祖母绿的碧玺珠子，珠子圆润饱满，莹光剔透。
佛珠的颜色是深浅分明的灰褐色，看起来古朴沧桑。
它戴在腕上沉甸甸的，让柳明凰想起了母亲留下的那串紫檀木的手钏。母亲死前嘱咐她，不到万不得已，切勿取下。可是现在，明凰却摘掉了那串手钏。
“殿下，奴婢帮您系上这串佛珠吧。”
女孩儿的声音软糯甜蜜，宛若棉絮般轻飘飘落在柳明凰耳畔。她转眸望去，只见她的乳母拿着佛珠走到自己跟前，正蹲下身子为她系扣。
柳明凰垂眸看着她纤细的手指，葱白似的，一点儿瑕疵也没有。乳母的动作很轻缓，仿佛怕弄疼了她，她却觉得浑身僵硬难受。
“殿下，该出门了，不然误了时辰，可是会挨罚的呢。”
女孩儿柔柔软软的声音再度传来，带着一丝怯懦与担忧。柳明凰听得烦躁，伸出左手推开了她。
“滚！”
她突然暴怒，一字一顿地呵斥乳母。乳母吓得连忙跪伏在地，脸色煞白。她的声音刚落，殿外便有宫人高呼：“贵妃娘娘驾到！”
柳明凰猛地抬头望向门外，只见门帘掀起，谢贵妃领着宫人走了进来。她披着玄色镶金线的斗篷，身形曼妙窈窕，腰肢款摆，雍容华贵，举止优雅。
她的身后跟着两名身材健硕的嬷嬷，一个拎着食盒，另一个则是手持拂尘。“臣妾给贵妃娘娘请安，娘娘金安。”
柳明凰屈膝行礼，谢贵妃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接受了她的行礼。“起吧。”
她的声音不高，但足够威仪。谢贵妃坐在上首，女孩儿垂眸退居到一旁。“你们都退下。”
众人躬身应诺，鱼贯而出。待所有人离开后，寝殿里只剩下了谢贵妃、女孩儿和她的乳母。
谢贵妃慢悠悠品着茶，神色慵懒。“明凰，你的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竟敢忤逆本宫。”
“臣妾惶恐。”
柳明凰低声道，“臣妾不知哪里做错了。”
“本宫说的是什么意思，你心里清楚得很。你的乳母偷盗圣物，按律当诛九族。幸亏本宫念在你是个小姑娘，又年幼无知，才网开一面免去她的死罪。”
“可是臣妾并未……”
“够了。”
谢贵妃打断了她，“本宫知晓你不喜欢本宫，但你也不必用这种方式来激怒本宫。”
柳明凰咬住唇，一言不发。谢贵妃放下杯盏，淡淡道：“本宫给你三日时间，把那串手钏找出来，否则本宫就把你的乳母送上刑场，让她给你陪葬。”
“不要！”
柳明凰脱口喊道，“求您饶恕我的乳母，臣妾愿意代她受过。”
“你愿意受过？你怎么替她受过？”
谢贵妃笑了，笑靥如花。“你的乳母犯下滔天大祸，理应凌迟处死。本宫已经法外施恩，免除了她的死罪，已经是仁至义尽。你还有什么资格替她求情。”
“她毕竟是臣妾的乳母。”
“本宫说了，她该死。”
谢贵妃站起身，走到窗边俯视女孩儿。“你虽然是庶女，却是本宫最看好的女儿，将来也必定会成为东宫太子妃。”
“既然本宫看好你，本宫就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蒙蔽。”
她的话语铿锵有力，充满坚毅。柳明凰望着她高贵冷艳的侧影，心底升起一股寒气。“陛下对于你的宠爱不过是暂时的。”
谢贵妃冷哼一声，“你不过是本宫手中的傀儡罢了。”
柳明凰低头敛眉，不置一词。谢贵妃继续道，“别忘了，你今年才十二岁，还没及笈呢。等你长大，你的夫君早就娶妻生子。”
“你的夫君会纳妾，你的嫂嫂或者姐妹会嫁进东宫。你是本宫最看好的女儿，将来也必定是皇后。但你却是嫡女，你的兄弟姊妹却全部是庶出。”
“这些年来，本宫对你百般忍让，纵容你胡闹，可本宫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半根汗毛。”
柳明凰的拳头紧握，双手冰凉。谢贵妃的声音陡然提高几度，“这件事你不许插手，交给本宫来办。”
“你好好休息吧。”
谢贵妃说完，转身欲走。柳明凰从袖兜里掏出一枚黑色的药丸，攥在掌心。“等等。”
谢贵妃驻足回头，“还有什么事吗？”
“我想问娘娘借几个人。”
柳明凰抿着嘴角，犹豫片刻，又补充道，“不瞒娘娘，臣妾近来总觉得腹痛，恐怕是有孕了。”
谢贵妃的瞳孔倏然收缩了片刻，但很快恢复常态。她的目光在她平坦的胸脯上停留了片刻，又移到女孩儿苍白的脸颊上。
“你怀孕了？”
“嗯。”
柳明凰点了点头，神情有些黯淡，“臣妾已经派人去通知祖母，想来祖母马上就会赶过来。”
“那你准备怎么办？”
谢贵妃盯着她的脸，试图分辨出她究竟是真傻，还是假傻。但她的表现实在是太平静了，平静得让谢贵妃有些摸不透她的心思。
柳明凰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娘娘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这是她的选择，她没有后悔。谢贵妃眯起眼睛，“你可知道，你肚子里怀的，是萧氏的子嗣。”
她的语气变得严肃了许多，柳明凰沉默不语。“本宫知道你恨萧氏，可是萧氏再坏也是先帝的骨肉。你若执迷不悟，难保他日会不会遭遇报应。”
柳明凰终于露出惊讶之色，“臣妾不懂娘娘的意思。”
谢贵妃勾起红唇，露出一抹嘲讽的浅笑。“你果然是不知情啊。你的母亲柳云曦曾私闯乾元殿，险些害得陛下丢失性命。”
她缓缓踱步走到床榻边，端详着她的眉眼，似乎在观察她的反应。“萧氏是先帝遗孤，是陛下唯一的侄子，是大齐皇室的长子。”
柳明凰听闻此言，心跳骤然加速，呼吸急促起来。她强装镇定地看向谢贵妃，“娘娘，臣妾听不懂。”
谢贵妃伸出手，捏住她的下颌。她的手指修长而柔软，仿佛一块暖玉，温润得让人舍不得移开目光。可是柳明凰却感觉浑身僵硬，像是被毒蛇缠绕住了脖子。
她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喉咙，艰难地开口道：“娘娘，请放手。”
谢贵妃松开手，微微叹息。“明凰，你不该骗本宫。”
“本宫只希望你明白，你的身份特殊。你是本宫唯一的嫡女，所以本宫要帮你夺回属于你的荣耀和尊崇。”
“你若安分守己，本宫自然不会亏待你；但你若敢忤逆本宫，背叛本宫……”
她顿了一下，“你该知道，本宫不需要无关紧要的棋子。”
“娘娘的意思是……”柳明凰小心翼翼地问道。
“本宫不喜欢别人威胁本宫。”谢贵妃的眸光锐利锋芒。“本宫的确不想要棋子，因为你们都是棋子。”她说完拂袖离去，寝殿内只剩下柳明凰一个人。她呆愣在原地，脑海中不断回荡着谢贵妃刚才的话语。她居然是在威胁自己。她是在警告自己不要乱来。
她是在警告自己！她是在用自己的前程和性命在威胁自己！柳明凰忽然仰天狂笑，她的眼眶湿热。她终于体会到母亲在临终前的悲恸，更体会到她的无助。
她的母亲是谢氏的女儿，是世家贵女，是皇帝最疼爱的贵妃。她的父亲是当朝首辅，权倾朝野。她拥有一切，却依旧落魄潦倒。
她的祖父，父亲，叔伯皆是文官，却都被奸佞所害。谢家败落了，谢家男丁皆被流放西北。她的父亲被流放途中病逝，只留下母亲一个人。
谢家是罪臣，母亲是谢家的罪女。
如果她想要翻案，除非把自己送上龙床。她能做到吗？不能，因为她的母亲已经死了。即使活着的谢氏仍然是世家贵女，却已经没有底牌。
母亲不愿意，她也不愿意。谢家已经覆灭，她不能毁掉自己的幸福。她可以不争宠，但绝不能成为一个祸国妖姬。柳明凰闭上眼睛，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小姐……”
女人走进来，低低唤了一声。柳明凰睁开眼睛，发现屋子里只有女人和两名丫鬟，其余婢仆皆不知去向。
“小姐，奴婢叫绿绮，您以后喊我绿绮便行。”
绿绮低垂着头，毕恭毕敬地说道。
柳明凰打量着她，发现这个女人并不算漂亮。虽然穿戴华丽，举止端庄，但她脸上始终带着一股拘谨和怯懦。
她的五官并不精致，皮肤略粗糙，身材也显得单薄瘦弱。她站在门槛外踌躇片刻，咬牙迈步，径直跨进了寝殿。“你们都退下吧。”
“是。”
两名丫鬟屈膝施礼，鱼贯而出。女孩子的声音清脆好听，柳明凰侧头望去，只见一位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坐在窗台旁的矮凳上，正托腮凝视着窗台上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