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暗夜中的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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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如浓墨倾覆,坤宁宫檐角铜铃在寒风中摇曳,细碎的叮当声似鬼魅呜咽,搅得人心惶惶。柳明凰斜倚软榻,指尖摩挲着案几上染血的布防图残片——昨夜密道中,萧凌峰仓促塞给她的信物。火光摇曳间,她的目光凝在图上一处焦痕标记,唇角勾起冷笑:“凉州……赵元丰,你连祖宗基业都敢押作赌注,倒比我预想的更疯。”

灵芝端着药碗轻手轻脚推门,却被柳明凰抬手制止。

“红花暂且不用了。”她将残图收入袖中,眼神锐利如刀,“明日赏菊宴,苏婉清才是这盘棋的‘药引’。”

灵芝欲言又止,终是低声应诺。待她退下,柳明凰起身推开雕花木窗。夜风裹挟着枯叶灌入殿内,吹得烛火忽明忽暗。远处宫墙黑影幢幢,似蛰伏的巨兽,只待猎物踏入陷阱。

“赵元丰,你以为用苏家做幌子便能遮掩通敌的脏手?”她轻声呢喃,指尖划过案上密报——那是暗卫冒死截获的漠北王庭密信,信中“苏氏女入东宫”几字刺目如血。御花园晨露未散,苏婉清一身桃红襦裙立于花丛,腰间缀着的金铃随刻意扭动的腰肢叮当作响,引得贵女们侧目窃笑。柳明凰远远望着她,不动声色将玉簪插入发间——簪尾北狄狼头纹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恰似暗处窥伺的野兽。

“苏妹妹今日倒似漠北舞姬。”柳明凰缓步走近,声如寒刃,“听闻漠北使臣最爱金铃伴舞,妹妹这身打扮,莫不是专程献艺?”

话音未落,周遭已一片死寂。贵女们屏息垂首,却掩不住眼中窥探的兴奋。苏婉清脸色煞白,指尖死死攥住裙摆:“你、你血口喷人!陛下不过赞我铃音清越……”

“清越?”柳明凰轻笑一声,“三日前漠北使臣暴毙驿馆,尸身旁正落着一枚金铃——与妹妹腰间这枚,倒像是一对。”

苏婉清踉跄后退,慌乱中扯断腰间金铃。铃铛滚落石阶,柳明凰俯身拾起,指尖轻按铃芯机关,“咔嗒”一声,一卷染血密函应声掉落——正是赵元丰以苏婉清入东宫为筹码,与漠北签订的契书!

“陛下连枕边人都能卖,苏家又算得了什么?”柳明凰将密函甩在石桌上。苏婉清跌坐在地,滚烫茶水泼湿裙摆,她却浑然不觉,只盯着契书上鲜红的指印颤抖如筛。

席间一名绿衣贵女倏然起身,借口更衣匆匆离席——柳明凰瞥见她袖口绣着的龙纹暗纹,心下了然:赵元丰的眼线,终究坐不住了。

当夜西暖阁,苏合香缭绕如鬼魅。柳明凰独坐案前,将香灰细细装入锦囊——这香与贤妃宫中燃的一模一样,连灰烬中残留的苦杏仁味都分毫不差。

“你果然在查贤妃之死。”萧凌峰推门而入,玄色衣襟沾着未干血迹,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倦意。

柳明凰抬眼,烛火在她眸中跳动成冷光:“这香是贤妃死前最后燃的,而你衣领的暗纹——”她忽然起身逼近,指尖划过他领口银线绣的缠枝纹,“出自德妃的绣娘。三日前我去德妃宫中请安,正撞见那绣娘在描这花样。”

萧凌峰瞳孔骤缩,倏然握住她手腕:“若我说,德妃腕上那枚翡翠镯,是你母亲交给淑妃的信物呢?”

窗外惊雷炸响,闪电劈开夜幕,照亮他掌中半块羊脂玉佩——与柳明凰贴身珍藏的半块严丝合缝。

记忆如潮水翻涌: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断玉,淑妃血书中“贤妃腕间有你父血”的警示,德妃初见时眼底一闪而逝的异样……原来翡翠镯上的残菊纹,竟是柳家与前朝联络的暗号!

“萧凌峰,你究竟是谁?”她声音发颤,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漠北布防图、德妃的玉佩、你身上的苏合香——你与前朝余孽早有勾结,是不是?”

萧凌峰松开手,后退半步。阴影笼罩他半边面容,却掩不住眼中痛楚:“明凰,你可记得十二年前凉州屠城案?你父亲拼死护送出城的那个孩子……是我。”

又一道惊雷滚过,震得窗棂嗡嗡作响。

三更梆子敲响时,柳明凰提着风灯潜入冷宫废井。井壁青苔湿滑,腐臭味混着血腥气直冲鼻腔。她屏息下探,忽见井底石壁上暗红斑驳——淑妃用指甲生生刻出的图腾,与漠北布防图上的标记重合!

“竟是前朝调兵暗符……”她指尖发颤。赵元丰的棋局终于清晰:借漠北清洗朝堂,再引前朝灭漠北,自己坐收渔利!

“姑娘,德妃往御书房去了!”灵芝仓皇来报,声音裹在风里支离破碎。

柳明凰攥紧断玉,忽然轻笑:“备轿,去送陛下一份‘谢礼’。”

轿辇行至御书房外,她抬眸望天——浓云蔽月,正是杀人放火的好时辰。

御书房内,鎏金蟠龙烛台上火光跳跃。赵元丰将虎符递给德妃,龙袍袖口金线绣的龙目在烛光下泛着猩红:“漠北铁骑已至凉州,爱妃这枚虎符,可莫让朕失望。”

德妃低眉接过,腕间翡翠镯与虎符相撞,发出清脆声响。

“陛下自然失望不了。”柳明凰破门而入,手中羊皮卷“唰”地展开——赫然是前朝玉玺拓印!“毕竟德妃娘娘的‘忠心’,早在二十年前便刻在这玉玺上了。”她一字一句如淬毒箭矢,“当年您弑兄夺位,为掩罪行割让凉州三城,如今又想借前朝引发战乱——好一招螳螂捕蝉!”

德妃猛然掀翻烛台,火舌“轰”地吞噬虎符。赵元丰暴怒拔剑,寒光直指柳明凰咽喉:“柳家余孽,找死!”

“嗖——”

羽箭破窗而入,贯穿赵元丰右肩。萧凌峰立于檐上,弓弦犹颤:“漠北使臣暴毙那夜,你的暗卫在驿馆留了半枚靴印——绣着内廷司特供的云纹底。”

赵元丰踉跄扶住龙案,狞笑如鬼魅:“你以为掀了棋盘便能赢?漠北铁骑已至凉州,这江山终将葬在柳家手里!”

柳明凰踏过满地灰烬,绣鞋碾碎一片焦黑的虎符残片:“葬了又如何?我偏要在这废墟上建新局。”她转身望向萧凌峰,眼中痛楚与决绝交织:“你曾说信任比利刃危险,但这次,你我必须赌一把。”坤宁宫烛火彻夜未熄。柳明凰凝视案上拼合的布防图,忽见凉州城防图背面绘着星图——二十八宿方位与萧凌峰玉佩暗纹分毫不差。

“这是前朝星象密语。”萧凌峰指尖划过紫微垣,“每颗星对应一处兵力。漠北王庭内部分裂,回鹘部早对可汗不满……”

“用我母亲的玉佩作信物。”柳明凰打断他,从妆奁底层取出半枚血玉,“回鹘首领当年遭漠北追杀,是我父亲冒死将他幼子藏在粮车中送出边境。”

萧凌峰怔然:“你早知我是……”

“从你提起凉州屠城那刻便猜到了。”她将血玉系上他腰间,“赵元丰不是想让我做棋子吗?这次,我要让他看清执棋者是谁。”

五更鼓响时,柳明凰换上素锦襦裙。袖中前朝玉玺拓印与柳家军符相撞,发出轻微脆响。镜中倒映出她冰冷眉眼,母亲临终叮嘱在耳畔回响:“明凰,你生来便是破局之人。”

殿门推开,风雪呼啸而入。萧凌峰立于阶下,手中玉佩在曦光中泛出血色——那是二十年前,柳将军咽气前塞进他怀里的半块信物。

五更天的风雪在宫墙上呼啸,柳明凰望着萧凌峰腰间晃动的血玉,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在凉州城看见的场景——父亲的副将浑身浴血,怀里护着的正是这块染着血的玉佩。那时她不懂为何父亲总说“玉碎人亡”,此刻却终于明白,这半块玉承载的何止是信物,更是二十年前那场屠城案中未竟的忠义。

“回鹘部的密使已在宫外等候。”萧凌峰的声音打断她的回忆,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玉佩边缘,那里还留着当年柳将军指甲掐出的细痕,“他们提出要面见‘柳家血脉’,否则不肯打开粮仓。”

柳明凰凝视着妆镜中自己眉间的花钿——那是用回鹘红砂点染的鹰翼纹,与母亲当年画像上的一模一样。“带他们去冷宫废井。”她忽然开口,“井底的星图能证明我的身份。另外,把德妃腕上的翡翠镯取来——镯内刻着回鹘王庭的月狼纹,当年母亲就是用它与回鹘部通信。”

萧凌峰怔住,袖中翡翠镯的凉意传来。三日前在德妃寝殿,他亲眼看见她对着镯内暗纹垂泪,那时便猜到这镯子与柳家有关,却不想竟牵扯到回鹘部的密约。“德妃……她是不是……”

“她是回鹘圣女。”柳明凰转身,袖中玉玺拓印滑出半角,“二十年前父亲护送回鹘小王子出境,随行的除了我,还有刚满十岁的德妃。她腕上的镯子,是回鹘可汗亲自赐予圣女的信物。”

雪光映得她脸色苍白如纸,却掩不住眼中灼灼的光:“赵元丰以为德妃是他的棋子,却不知她才是回鹘部埋在宫中的暗线。当年贤妃的朱砂痣,用的是回鹘‘断心砂’,表面是妆饰,实则是毒药——父亲就是中了这种毒才会血崩而亡。”

萧凌峰猛然想起贤妃临终前诡异的微笑,那时他只当是胜利者的嘲讽,此刻才惊觉那是回鹘巫祝的往生咒。“所以赵元丰派德妃去凉州,是想借回鹘之手除掉我们?”

“不,他想借我们之手除掉回鹘。”柳明凰冷笑,“漠北铁骑压境,回鹘部若出兵,赵元丰便有借口将边军调回京城;若不出兵,他便坐视凉州城破,嫁祸给前朝余孽——无论如何,他都要让柳家和回鹘部成为替罪羊。”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密集的马蹄声。灵芝踉跄闯入,鬓角沾着雪花:“姑娘!赵元丰传旨,命您即刻前往御书房,说漠北使臣有急事相商。”

柳明凰与萧凌峰对视一眼,后者悄悄按上剑柄:“我随你去,若有异动,便按计划行事。”

御书房内,赵元丰斜倚龙榻,腕上缠着渗血的绷带——那是昨夜被萧凌峰羽箭射伤的。他面前跪着个灰衣男子,正是前日在赏菊宴上匆匆离席的绿衣贵女兄长、漠北暗哨首领。

“柳姑娘来得正好。”赵元丰扯出一丝狞笑,“漠北可汗听说你手上有前朝玉玺拓印,想与你做笔交易——用凉州三城换玉玺。”

柳明凰盯着灰衣男子腰间玉佩,狼头纹与萧凌峰从漠北使臣尸身上搜出的一模一样。“陛下莫不是忘了,”她忽然轻笑,“二十年前您割让凉州时,父亲曾在城墙上刻下‘柳’字血印,回鹘部至今视那面墙为圣物。”

灰衣男子猛然抬头,眼中闪过震惊:“你是柳将军之女?”

“正是。”柳明凰解开衣领,露出颈间朱砂刺青——那是十二岁时父亲为保护她,用回鹘秘药刺下的鹰图腾,“当年父亲护送回鹘小王子时,曾与可汗约定:若柳家后人现世,回鹘部必以圣物相赠。”

殿外突然传来骚动,一名暗卫浑身是血闯入:“陛下!回鹘部大军已过玉门关,打着‘清君侧’的旗号!”

赵元丰脸色骤变,手中茶盏摔在地上:“不可能!漠北铁骑还在凉州——”

“漠北王庭分裂了。”萧凌峰忽然开口,从袖中掏出半卷密报,“回鹘部联合西戎,昨夜突袭漠北可汗牙帐,现在带队的是回鹘小王子,他手中握着——”

“柳家军符。”柳明凰接过话头,从袖中取出半块刻着雄鹰的青铜符,与萧凌峰腰间玉佩相撞,发出清越鸣响,“二十年前父亲救回的小王子,正是如今的回鹘大汗。他此次前来,一是为报当年救命之恩,二是为取回属于前朝的东西。”

赵元丰盯着那对符玉,忽然想起昨夜在废井看见的星图——那二十八宿的排列,正是前朝秘传的“北斗破军阵”,专克漠北的“天狼阵”。他忽然狂笑起来,笑声中带着不甘与绝望:“好个柳明凰!你竟能同时牵动回鹘与西戎,甚至让德妃为你所用——你就不怕回鹘大军踏入中原后,生灵涂炭?”

“生灵涂炭的是凉州百姓!”柳明凰猛然逼近,眼中泛起泪光,“二十年前你为夺皇位,借漠北之手屠了凉州城,父亲拼死护下的百姓,如今又要因你的野心送命?赵元丰,你才是真正的乱臣贼子!”

殿外传来震天的马蹄声,夹杂着“迎柳将军遗孤”的呼声。萧凌峰忽然握住柳明凰的手,将半块血玉塞进她掌心:“回鹘大军已控制玄武门,德妃带着前朝旧臣在承天门等候。明凰,你才是这盘棋的执棋者。”

柳明凰望着掌心相扣的玉符,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明凰,若有一日你手握玉符,记得凉州的百姓还在等一个太平。”她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殿外,风雪中,回鹘大军的鹰旗正猎猎作响,而她知道,真正的破局,从不是颠覆江山,而是让这江山不再沾满无辜者的血。

“传我的令,”她的声音在风雪中清晰响起,“打开凉州粮仓,放漠北百姓入关——二十年前的血债,今日便用太平来偿。”

雪,不知何时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