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义厅内,油灯的光芒跳跃,映照着陈烬和云博远二人迥异却同样凝重的脸庞。
“云老爷,”陈烬的声音在略显空旷的大厅里回响,带着一种沉稳的力量,“这戏台子搭起来容易,唱念做打,可都得见真章。”
他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一下,又一下,目光落在云博远身上。“想骗过赵志敬那样的老狐狸,光靠嘴皮子可不成。你得让他觉得,你是真的被逼到了绝路,真的在流血。”
云博远心头一抽,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他当然明白,这是要割肉,割心头肉。
“大当家的意思是……”
“意思就是,得让他看着疼,看着肉痛。”
陈烬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你云家这块肥肉,得让他觉得是自己费了好大力气,从虎口里硬抢下来的,而不是我们拱手送过去的。送上门的便宜,他不敢占,也瞧不上。”
云博远沉默了片刻,喉结滚动了一下。
“……我明白。伤筋动骨……总好过家破人亡。”
他声音有些发涩,“为了云家,为了清洛,这点牺牲,云某……舍得。”
就在这时,侧门传来一阵细碎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窈窕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带着几分犹疑和不敢置信,正是云清洛。她显然是听到了父亲到来的消息,脸上惊喜交加,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爹爹!”云清洛几乎是小跑着上前,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哽咽,“您怎么来了?您……”
云博远猛地站起身,多日来的担惊受怕在看到女儿的瞬间几乎要将他淹没,连忙迎上去。
“清洛!快让爹看看!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他急切地上下打量着女儿,见她虽然瘦了些,脸色有些苍白,但精神还好,衣衫也算整洁,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下。
云清洛摇着头,泪珠却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
“女儿没事……爹爹,是女儿不孝,连累您和家里了……”
“傻孩子,说什么胡话!”云博远拍了拍女儿的手背,强自镇定,“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此地不宜久留,先别哭了。”
他示意女儿看向主位上的陈烬,“快,见过陈大当家。”
云清洛深吸口气,迅速抹去泪痕,恢复了大家闺秀应有的仪态,转向陈烬,微微屈膝行了一礼。
“见过陈大当家。”声音清脆,虽有之前的激动,此刻却透着一股难得的镇定。
陈烬略一点头。“云小姐不必多礼。”
他的目光在云清洛脸上短暂停留,这姑娘倒是比他想的要沉得住气。
云清洛站直身子,目光在父亲和陈烬之间转了转,显然听到了他们之前谈话的尾音。
“爹爹,陈大当家,你们刚才是在说……对付赵志敬的事?”
云博远点了点头,脸色又沉了下去。
“嗯。他逼人太甚,总得想个法子。”
云清洛秀眉轻轻蹙起,思索着说道:“赵志敬这个人,心胸狭隘,睚眦必报。这次在黑风寨吃了这么大的亏,丢尽了颜面,又一直惦记着我们云家,绝不会轻易放手的。”
她顿了顿,看向陈烬和云博远,语气里多了几分郑重:“只是……爹爹,陈大当家,你们可曾想过,平阳县不同别处?”
云博远接口道,声音里满是化不开的忧虑:“清洛提醒得是。”他转向陈烬,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陈大当家,有件事,恐怕你得知道。
赵志敬手底下,可不光是县衙那帮废物点心。”
陈烬眉毛动了动。“哦?”
“平阳县是边关重地,”云博远压低了声音,仿佛怕隔墙有耳,“常年有边军驻扎。赵志敬那个人,别的本事没有,钻营巴结是一流。他和边军那边……关系不浅。”
陈烬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说重点。”
“他能调动,或者说,能‘借用’的鹰扬卫,”云博远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砸在地上,“怕是不下一千人!”
一千鹰扬卫!
这个数字让聚义厅里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
刚刚因为定下计策而稍稍缓和的气氛,瞬间又被沉重的阴影笼罩。
陈烬的眉头也锁了起来。
上次那五百鹰扬卫,黑风寨赢得就极其侥幸,全靠出其不意和“震天雷”压阵。
而且那次对方明显轻敌,指挥也乱七八糟。
真要面对一千有备而来、装备精良的鹰扬卫,再加上县衙那些熟悉地形的爪牙……黑风寨这点家底,塞牙缝都不够。
他站起身,在厅内缓缓踱步,靴子踩在石板上的声音格外清晰。
边境县令,果然不是内地那些太平官能比的。
赵志敬敢这么横,是有他的底气。
云博远看着陈烬的背影,又看了一眼忧心忡忡的女儿,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再次开口:“陈大当家,正面硬撼鹰扬卫,确实是下下策。”
“不过,要对付赵志敬,或许并非只有黑风寨和云家这两股力量。”
陈烬脚步一顿,转过身看向他,示意他继续。
云清洛也投来了探询的目光。
“不瞒大当家,”云博远的声音更低了,眼中却闪着一丝精明的光,“云某在平阳县周边经营多年,多少还是有些耳目。
这些年,天灾加上人祸,赵志敬刮地皮刮得太狠,苛捐杂税比牛毛还多,早就有人活不下去了。”
陈烬心里一动。
“据我所知,城外十几里的青城山上,就聚了一伙人。”云博远语气肯定了几分,“都是些不堪官府压迫的百姓,还有些走投无路的亡命之徒,听说头领也是个有本事的,手底下好几百号人,时常让赵志敬头疼不已。”
“青城山?”陈烬重复了一遍,记下了这个名字。
“爹爹是说……我们可以联合青城山的人?”云清洛立刻反应过来。
“正是此意。”云博远点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不是吗?多一份力,总多一分胜算。”
“只是,”他话锋一转,带着显而易见的顾虑,“那些人多是草莽出身,桀骜不驯,滚刀肉一样的人物,想要让他们听从号令,恐怕不容易。”
“而且,他们恨透了官府,未必信得过我们……尤其是,我们云家以前,也算是‘良民’。”他这话带着几分自嘲,也点明了联合的难处。
陈烬手指无意识地在腰间的刀柄上摩挲着,脑子里快速盘算着。
联合青城山,听起来不错。多一股力量,胜算确实能大些。
而且,那些地头蛇对平阳县和赵志敬的底细,怕是比他这个外来户清楚得多。
“青城山……有点意思。”陈烬最终停下脚步,目光重新落在云博远脸上,沉稳依旧,“但这事儿不急。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云清洛问道:“大当家的意思是?”
“先把我们这出戏唱好,把赵志敬的眼睛蒙住。”
陈烬的视线扫过父女二人,“等他真以为云家快不行了,云老爷也清理干净了门户,我们再腾出手来,好好琢磨琢磨,这青城山,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他顿了顿,“贸然接触,万一走漏了风声,或者那边是头喂不熟的狼,反咬一口,岂不是引火烧身?”
云博远和云清洛都觉得有理,点了点头。
拉拢青城山是后话,眼下最关键的,还是先让赵志敬入套。
“大当家所言极是,是云某心急了。”
云博远拱手道,此刻,他对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山寨之主,是真正的心服口服。
这人不光有胆气,更有算计,行事还这般稳健。
“那就这么定了。”陈烬看着云博远,“云老爷,戏台已经搭好,接下来,就看你怎么唱这第一折了。”
云博远眼神坚定起来,用力点了点头。
“大当家放心,云某知道轻重。为了云家,为了清洛,这出戏,我一定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