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黑风寨聚义厅旁的偏厅。
陈烬坐在主位,面前摊开着一张简陋的平阳县城防图,手指在图上几个标记点缓缓划过。
图是云博远凭着记忆和多年经验绘制的,虽不甚精确,却也标明了几个关键的富户宅邸与官府粮仓的大致位置。
“今晚行动,以袭扰为主,制造恐慌。”
陈烬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目标是城南张大户,城西李员外,还有…东门附近的那个小粮仓。”
他点了点图上的三个位置。
“记住,动静要做出来,痕迹要留下,但东西,象征性地拿一点就行,不必恋战,更不许伤人。”
“是,大当家!”
负责带队的几个精干喽啰躬身应诺。
“老三,你带一队人,在城外接应,确保他们能安全撤回。”
陈烬看向一旁的王山。
王山闻言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用力拍了拍胸脯。
“放心吧大当家!保证万无一失!”
他的声音洪亮,透着一股子豪气,与厅内压抑的气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角落里,赵天龙冷哼一声,撇了撇嘴,似乎对这种“小打小闹”很是不屑。
陈烬瞥了他一眼,并未多言。
他知道赵天龙的心思,但这莽夫只懂得打打杀杀,不懂攻心为上。
对付赵志敬这种色厉内荏的贪官,心理上的压力远比直接的武力冲突更有效。
“云老爷,清洛小姐,今晚之后,赵志敬怕是更要坐立不安了。”
陈烬转向云家父女,语气带着一丝安抚。
云博远点了点头,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却比之前镇定了许多。
“一切全凭大当家安排。”
事到如今,他已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陈烬身上。
云清洛端坐着,眸光微动,轻声道:“赵志敬生性多疑,又极其爱惜羽毛。连续的‘失窃’和‘袭击’,只会让他觉得颜面扫地,同时也会加剧他对县城掌控力的担忧。”
“他越是害怕,就越会加强防备,将有限的兵力收缩到他认为重要的地方,比如县衙,比如府库。”
“如此一来,城中其他地方的防御,反而会变得更加薄弱。”
陈烬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这云家小姐,不仅貌美,心思更是剔透玲珑。
“清洛小姐所言极是。”
“这正是我们下一步计划的关键。”
他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仿佛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好了,都去准备吧。”
“是!”
众人领命散去,偏厅内只剩下陈烬与云家父女。
灯火摇曳,气氛一时有些沉寂。
“大当家智计过人,博远佩服。”
云博远打破沉默,语气诚恳。
陈烬淡淡一笑:“时势所迫罢了。”
“若非赵志敬咄咄逼人,我黑风寨与云家,本可井水不犯河水。”
云清洛看着陈烬,烛光在他年轻而沉稳的脸庞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她忽然开口问道:“大当家如此步步为营,最终的目标,仅仅是自保,还是…”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反问:“在这乱世,何处是真正的安稳?”
“若不能掌握力量,所谓的自保,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云清洛心头一震,垂下了眼帘。
她明白了。
陈烬的野心,绝不止于一个小小的黑风寨。
平阳县,或许只是他棋盘上的第一步。
……
夜,更深了。
平阳县城内,除了几处关键岗哨的火把还在燃烧,大部分区域都已陷入沉寂。
几道黑影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城南张大户的宅院。
张大户是本地有名的粮商,平日里没少巴结赵志敬。
黑影们没有惊动任何人,径直摸向后院的粮仓。
“吱呀…”
一声轻微的门轴转动声响起,随即又被夜风吞没。
片刻之后,黑影们又悄然离去。
几乎是同一时间,城西李员外的绸缎铺后院,也遭遇了类似的“光顾”。
几匹上好的绸缎被利刃划破,散落在地,墙上留下了黑风寨的标记。
而东门附近那个不起眼的小粮仓,更是被人直接撬开了门锁,虽然里面的粮食几乎没动,但那洞开的门户和墙上的标记,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消息很快传到了县衙。
“报——!大人!城南张大户家昨夜遭了贼!”
“报——!大人!城西李员外绸缎铺也…”
“报——!大人!东门粮仓被撬,墙上留有黑风寨标记!”
一个接一个的捕快冲进后堂,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慌。
赵志敬一夜未眠,眼下布满了血丝,听到这些禀报,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脸色煞白。
“什么?!”
“又是黑风寨?”
“他们…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喘不过气来。
前几日的流言和府库外的疑踪,已经让他心惊肉跳。
现在,这些该死的土匪竟然真的敢在城里动手了!
虽然损失不大,但这无疑是赤裸裸的挑衅!是在打他赵志敬的脸!
更让他恐惧的是,黑风寨的人似乎能轻易潜入城内,来去自如!
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引以为傲的城防,在对方面前形同虚设!
“查!给我查!”
赵志敬歇斯底里地咆哮着,唾沫星子横飞。
“把所有当值的守卫都给我叫来!问!到底是谁玩忽职守,放了土匪进城?”
“还有那些标记!是不是真的是黑风寨干的?”
“大人…标记…和之前在府库墙角发现的布料上的气息,似乎…似乎同源…”
一个经验老到的老捕头颤声回禀。
赵志敬身体一晃,差点瘫倒在地。
完了…真的完了…
黑风寨和青城山联手…他们不仅劫走了云家的货物,现在还要对城里的富户下手…下一步…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冲进县衙,抢夺府库了?
恐惧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仿佛已经看到无数凶神恶煞的土匪冲进县衙,将他碎尸万段的场景。
“立刻加派人手!”
赵志敬声音发颤,几乎是在哀嚎。
“把县衙围起来!府库!府库是重中之重!调集所有能动用的人,给我死死守住!”
“弓箭手!把弓箭手都调到府库周围!没有本官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违令者,格杀勿论!”
“还有城门!从现在起,封锁城门!许进不许出!全城戒严!”
命令一道道下达,整个平阳县衙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衙役们被驱使得团团转,脸上写满了疲惫与惶恐。
原本就紧张的气氛,瞬间被拉到了极致。
县城里的百姓更是人心惶惶,家家户户闭门不出,生怕灾祸降临到自己头上。
各种猜测和谣言,比之前的流言传播得更快更广。
有人说黑风寨要屠城。
有人说赵大人得罪了神仙,引来了报应。
还有人说,朝廷的大军已经在路上了…
整个平阳县,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
黑风寨,聚义厅。
陈烬听着探子绘声绘色地回报,嘴角噙着一抹冷冽的笑意。
“很好。”
“赵志敬比我想象的还要不经吓。”
王山在一旁哈哈大笑:“大当家这招真是高!不费一兵一卒,就把那狗官吓得屁滚尿流!”
“俺看呐,再这么搞几次,他自己就得卷铺盖滚蛋了!”
赵天龙依旧板着脸,但眼神深处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他虽然不认同陈烬的做法,但不得不承认,效果确实出奇的好。
云博远长长舒了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一些。
“赵志敬如今如同惊弓之鸟,下一步,大当家打算如何?”
陈烬站起身,走到洞口,望着山下被晨雾笼罩的平阳县方向。
“火候,还差一点。”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自信。
“现在的赵志敬,只是恐惧,还没到绝望。”
“我们要让他觉得,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
“通知下去,今晚,继续行动。”
“目标,县衙附近!”
“什么?!”
这次,连王山都吃了一惊。
“大当家,县衙附近现在可是守卫森严,弟兄们去,太危险了吧?”
陈烬摇了摇头:“不是让你们去硬闯。”
“还记得云老爷之前提过的,赵志敬暗中囤积财物的那几个秘密地点吗?”
云博远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大当家是想…”
陈烬的笑容里带上了一丝森然的意味。
“赵志敬最怕什么,我们就动什么。”
“他不是把兵力都收缩到县衙和府库了吗?”
“那正好,他那些见不得光的‘小金库’,防御必然空虚。”
“我们不需要真的找到,只需要在他认为最安全的地方,留下我们的‘问候’。”
“我要让他知道,他的一切,都在我们的注视之下。”
“我要让他明白,平阳县,已经不是他能待的地方了!”
陈烬的声音在聚义厅内回荡,带着一股冰冷的寒意,也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力量。
他要的,不仅仅是吓跑赵志敬。
他要彻底摧毁这个县令的心理防线,让他自己走向崩溃。
然后,他才能顺理成章地,接管这座即将陷入权力真空的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