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马尔罕午后的阳光,透过葡萄藤架的缝隙,在庭院青石板上投下破碎跳跃的光斑。空气闷热凝滞,连水池的潺潺声都显得有气无力。然而,在这片看似宁静的表象之下,一股足以撕裂灵魂的风暴正在林晚的胸腔里疯狂肆虐。
那微小的矛盾——报告上冰冷的基因数据与羊皮纸角落那个被碳化模糊、却在她修复师眼中异常刺眼的推测性符号注释——像一枚深埋的毒刺,在狂喜的巅峰猝然发作。不是笔误,不是污染,那是一种更深层、更根本的错位!她的大脑如同被冰水浇透,瞬间从血脉相连的狂喜云端狠狠摔下,跌入一个逻辑混乱、寒意刺骨的深渊。
“不对…扎米尔…等等!”林晚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试图拉住那个正沉浸在无上荣光中的男人。
但扎米尔已经听不见了。他像一头确认了领地的雄狮,眼中燃烧着纯粹的、近乎神圣的归属火焰。他小心翼翼地用一块新的靛蓝色绒布,将那片幽蓝的撒马尔罕蓝圣物层层包裹,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初生的婴孩。然后,他将那份被他汗水浸得有些发软的DNA鉴定报告仔细折叠,珍而重之地贴身放进长袍最内层的口袋,紧贴着心脏的位置。那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虔诚和宣告。
“我的圣物,我的证明。”他低声重复着,每一个字都像滚烫的誓言烙在空气中。他转向林晚,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如同分享王冠般的巨大喜悦和认同,“林!你做到了!你是见证者!我的血脉…我们的血脉…被唤醒了!”他甚至伸出手,似乎想重重拍一下林晚的肩膀,分享这份冲破云霄的荣耀。
林晚下意识地后退半步,避开了他的手。这个微小的动作让扎米尔脸上纯粹的笑容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错愕和迅速升腾的疑惑。他眼中的火焰稍稍冷却,锐利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林晚苍白失血的脸上。
“林?”他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询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你怎么了?”
“羊皮纸…”林晚的声音艰涩,仿佛每个字都在砂纸上摩擦,“那片写着‘持火者’的…最关键的残片…角落…有一个地方…我没完全确定…需要再看!”她几乎是语无伦次,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她不敢直接说出那个恐怖的怀疑,只能扑回工作台,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重新拿起放大镜和特制的侧光笔,将全部心神都投入到那片刚刚给她带来狂喜、此刻却如同烫手山芋般的焦黑残片上。强光下,碳化的纹路如同地狱的迷宫。
扎米尔脸上的疑惑迅速转化为阴沉的乌云。他沉默地走到桌边,高大的身躯投下压迫的阴影。他没有催促,但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死死锁住林晚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表情变化,像一头即将失去耐心的猛兽。空气中弥漫开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林晚因紧张而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和放大镜偶尔移动的细微声响。时间在无声的对峙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像被拉长的钢丝,紧绷欲断。
林晚的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放大镜的视野里,那片区域的碳化层异常厚重,深褐色的古老符号线条被灼烧得扭曲模糊,几乎与背景的焦黑融为一体。她小心翼翼地调整着侧光的角度,让光线尽可能以最锐利的角度切入那些细微的凹陷。汗水顺着她的鬓角滑落,滴在无酸托板上,洇开一个小点。她的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找到了!
在“持火者”主符号群下方,一个极其隐蔽、几乎被完全碳化覆盖的角落!侧光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切入,终于照亮了那里!几个极其微小、如同虫蚀般断续的深褐色墨点!它们排列成一个极其简略、抽象到近乎符号化的组合!
林晚的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腔!她屏住呼吸,用镊尖最细的部位,蘸取极其微量的特殊显影增强液(一种用于显现极微弱古代墨迹的化学试剂,有轻微腐蚀性,需极度谨慎),以近乎祈祷的虔诚,轻轻点在那几个墨点区域!
奇迹发生了!
在试剂与古老墨迹接触的瞬间,那几个原本几乎不可见的墨点,如同被唤醒的幽灵,骤然显现出清晰得令人心颤的深褐色!它们组合成的形态,赫然是一个极其古老的、代表特定母系遗传标记(线粒体单倍群)的象征符号!而这个符号…
林晚的目光如同被冻住,猛地转向电脑屏幕上那份DNA鉴定报告的详细数据页!她的视线死死钉在报告上关于线粒体DNA单倍群分型的那一栏数据上!
冰冷的数据,清晰无误地显示着一个特定的单倍群类型。
而羊皮纸上刚刚被强行唤醒的那个古老符号,所指向的…是另一个截然不同的、甚至在某些地域上存在冲突的单倍群!
轰!!!
林晚的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所有狂喜的碎片瞬间被这冰冷残酷的比对碾得粉碎!血液似乎瞬间从四肢百骸抽离,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一股强烈的眩晕感猛地袭来,她眼前发黑,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全靠双手死死撑住桌沿才没有摔倒。
“不…不可能…”她失神地喃喃自语,声音破碎,带着一种世界崩塌的绝望。
“到底怎么回事?!”扎米尔压抑的低吼如同闷雷在耳边炸响!他一步上前,巨大的手掌猛地抓住林晚单薄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他强行将她扳过来,迫使她面对自己。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此刻燃烧着狂躁的火焰,恐惧和暴怒在其中疯狂交织、冲撞!“说!林晚!告诉我!”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濒临失控的颤抖,颈后的火焰胎记在愤怒的涨红下,仿佛要滴出血来!
林晚被迫抬起头,迎上他那双被背叛和未知恐惧灼烧得通红的眼睛。巨大的悲伤、荒谬感和一种被历史无情嘲弄的绝望瞬间淹没了她。眼泪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混合着汗水,在她苍白的脸上肆意流淌。
“不是…不是你…”她哽咽着,每一个字都像在泣血,手指颤抖地指向那份DNA报告,又指向羊皮纸上那个刚刚显影的、致命的符号,“线粒体…母系遗传…羊皮纸上的标记…和你的DNA报告…对不上!完全对不上!”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崩溃,“错了!全错了!你的血…和圣物上的古人痕迹匹配…但那古人…不是‘持火者’!不是留下这个火印的人!羊皮纸标记的‘持火者’…是另一个人!你的匹配…是错的!是假的!”
“假的?!”扎米尔如同被一道真正的闪电劈中!他抓在林晚肩膀上的手猛地松开,整个人踉跄着后退一步,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只剩下一种骇人的惨白和难以置信的茫然。他下意识地捂住胸口,仿佛那份紧贴心口的鉴定报告突然变成了烧红的烙铁!他猛地低头,看看自己布满伤痕的手臂,又看看桌上那片被蓝布包裹的圣物,最后,如同濒死的野兽般,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手,颤抖着摸向自己颈后那个烙印了他毕生信念的火焰胎记…
“那这个…是什么?!”他发出一声凄厉到变形的咆哮,声音里充满了被彻底愚弄的狂怒和深入骨髓的恐惧!他猛地拔出腰间那把在努拉塔石室中沾满蛇血的锋利匕首!寒光一闪!刀尖不是指向林晚,而是带着一种自毁般的疯狂,狠狠朝着自己颈后那个火焰胎记的位置剜去!“这该死的鬼东西!骗了我一辈子!!”
“不要!!”林晚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用尽全身力气扑上去,死死抱住他持刀的手臂!冰冷的刀锋擦着她的手臂划过,留下一道血痕!“不是胎记的错!是调换!是调换啊!扎米尔!”她哭喊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那个从地狱深渊中爬出的真相嘶吼出来,“看信!那封粟特文信!破译它!答案一定在里面!”
她的哭喊如同惊雷,炸醒了扎米尔濒临崩溃的神智。他持刀的手僵在半空,剧烈地颤抖着,通红的眼睛死死盯住林晚,又猛地转向桌上那卷刚刚被他们忽略的、同样来自石室金属盒的、保存相对完好的古粟特文信函卷轴!
他一把推开林晚,如同扑向猎物的饿狼,抓起那卷用深褐色细绳捆扎的古老信函!他粗暴地扯断绳索,羊皮卷轴在桌面上滚开。上面是密密麻麻、排列整齐的古粟特文字,字迹清晰有力,历经千年风沙,墨色依旧深沉。
林晚顾不上手臂的疼痛,扑到桌边,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抓起放大镜,用袖子狠狠擦去泪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的手指因为恐惧和激动而抖得厉害,但修复师的专业素养在绝境中发挥了作用。她深吸一口气,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一个字符一个字符地辨识、破译、串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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