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天边最后一缕霞光被翻滚的乌云吞噬。慕雪衣赤足踏在青溪畔，足尖点过水面却不曾激起一丝涟漪。她仰头望向天际，银白长发在风中散开，如同展开的月光织锦。
又到朔月之夜了...她轻声自语，指尖抚过颈间那道若隐若现的银色神纹。这是她作为神族后裔的印记，也是她必须隐藏的耻辱——一个爱上凡人的叛神者。
溪水突然泛起异样的波纹。慕雪衣瞳孔骤缩，身形瞬间退后三丈。水面炸开，一道黑影破水而出，寒光直取她咽喉。
叮！
玉簪与匕首相击，溅起一串火星。慕雪衣以簪为剑，在空中划出七道残影，将偷袭者逼退至岸畔巨石旁。
冷千殇。她收簪而立，声音如冰泉击石，天罚殿的猎犬现在都学会从水下钻出来了？
黑衣刺客扯下面罩，露出半张布满咒纹的脸：慕神女好敏锐的感知。可惜...他忽然咧嘴一笑，这次不止我一人。
十道黑影从林中无声掠出，每人胸前都佩戴着天罚殿的银月徽记。慕雪衣指尖微颤，她感知到这些人身上都带着专门克制神族的陨铁兵器。
夜无痕派你们来的？她将玉簪重新绾入发间，这个动作掩去了她结印的右手。
冷千殇转动着手中匕首：神仆大人说，带不回活的，带死的也行。
话音未落，十一道寒光同时袭向溪中白衣。慕雪衣足尖轻点水面，整个人如白鹤冲天而起。她在空中旋身，袖中飞出十二道银线——那是用她自己的神血炼制的缚神丝。
惨叫声接连响起。三个天罚使被银线缠住脖颈，瞬间身首分离。剩余刺客急忙变阵，却见慕雪衣已落在溪畔古松枝头，白衣染血，眸中泛起神族特有的银芒。
告诉夜无痕...她声音忽然变得空灵缥缈，每个字都带着神言威压，他永远不配提神仆二字。
松枝轻颤，人影已杳。冷千殇捂着被削去三指的右手，面色惨白地望向慕雪衣消失的方向：追！她动用神力了，逃不远！
青岚城西市，晨雾未散。
慕雪衣裹着粗布斗篷，将银发尽数藏起，扮作寻常采药女混在人群中。昨夜一战虽全歼追兵，但她体内神力已近枯竭，必须尽快补充灵药。
新鲜的茯苓！
上等朱砂，道爷们来看看！
叫卖声此起彼伏。慕雪衣在一个药摊前蹲下，指尖假装挑选药材，实则暗中吸取其中灵气。忽然，街尽头传来一阵骚动。
让开！惊马了！
一辆满载货物的马车失控冲来，车夫早已被甩落。人群尖叫四散，唯有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女童呆立路中央，手中糖人啪嗒掉在地上。
慕雪衣瞳孔骤缩。那一瞬，时间在她眼中变得极慢。她看到马鼻喷出的白气，看到车轮碾起的尘土，看到女童杏眼中映出的马蹄阴影。
凡人之躯来不及救人。
她只有两个选择。
不！慕雪衣扯落斗篷，银发如月光倾泻。她右手并指成剑，一道凡人看不见的银芒破空而出。
定！
神言出口，方圆十丈空气骤然凝固。狂奔的骏马保持着腾空姿态悬停，飞扬的鬃毛静止如画。慕雪衣飞身上前，将女童抱离险境，落地时喉间涌上一股腥甜。
咔嚓——
玻璃破碎般的声音响彻长街。时间恢复流动，马车轰然撞上路旁货摊，木屑纷飞中，慕雪衣踉跄着单膝跪地，怀中女童安然无恙。
神、神仙姐姐...女童睁大眼睛看着她泛银的睫毛。
整条街突然死寂。所有凡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惊恐地望着这个银发女子。不知是谁先喊了声妖女，人群顿时炸开锅。
她会妖法！
快报官！
别让她跑了！
慕雪衣苦笑。三年来小心隐藏，终究功亏一篑。更糟的是，她感知到三股强大的气息正从不同方向急速逼近——是天罚殿的追猎者。
娘亲...女童突然在她怀中抽搐，嘴角溢出鲜血。慕雪衣探查之下心头剧震，方才时空凝滞的余波竟震伤了孩子内腑。
让开！她厉声喝退围观的众人，将女童平放在地。右手按在孩子心口，银光如水流淌入体。这是高阶治愈神术，每施展一分，她颈间神纹就灼烧般疼痛一分。
雪衣，你疯了？脑海中响起姐姐慕冰璃的声音，救一个凡人值得暴露行踪？
慕雪衣没有停手。当女童面色恢复红润时，她自己的银发已开始褪色——神力过度消耗的征兆。远处传来破空声，三道黑影出现在屋檐上。
找到你了，叛神者。为首的紫袍男子手持银弓，正是天罚殿三猎首之一的月无缺。
慕雪衣抱起女童，身形化作流光冲向城郊。身后箭如雨落，每一支都带着克制神族的咒纹。她左肩中箭，银血浸透白衣，却将怀中女童护得严实。
姐姐...疼吗？女童怯生生地摸她染血的脸。
慕雪衣突然笑了。这一笑，让她想起百年前那个为她挡下天雷的凡人书生。当时那人也这样问过她，而后化作焦骨。
闭上眼睛，数到十。她柔声说，同时咬破舌尖，喷出一口本命精血。
血遁！
天地骤暗。待月无缺等人追至，原地只余一圈缓缓消散的血雾。冷千殇拾起地上一缕银发，面色阴沉：她逃向葬神渊了。
不必追了。月无缺望向远处黑雾缭绕的峡谷，入那地方，与寻死无异。
葬神渊底，黑水无声流淌。
慕雪衣跪在浅滩上，银发已全变灰白。怀中女童被她施了昏睡咒，静静躺在岸边青石上。她颤抖着取出随身玉瓶，倒出最后一颗保命丹药。
值得吗？沙哑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慕雪衣猛然抬头。雾中走出个披着蓑衣的老者，脸上戴着半张青铜面具——正是隐世多年的铸剑师墨无锋。
墨叔...她松了口气，这孩子
凡人孩童，活不过百岁。墨无锋蹲下身检查她的伤势，而你为救她，折损了至少三百年神寿。
慕雪衣望向熟睡的女童：当年...萧烬不也这样救过一只濒死的雀儿？
听到这个名字，墨无锋动作微顿。他取出金针为慕雪衣逼出体内陨铁箭屑，每拔出一根，都带出一串银血。
那小子现在自称弑神者。老者冷笑，你救他，他却在猎杀你的族人。
慕雪衣望向渊顶一线天光：神族视凡人为蝼蚁，他视神族为仇寇，又有什么区别？她突然剧烈咳嗽，吐出的血中带着细碎银芒，墨叔，我撑不了多久了...
墨无锋沉默地取出个铁匣：你当年托我铸的剑，成了。
匣开刹那，一道青光冲天而起。剑身如冰，剑脊却流动着血色纹路。慕雪衣轻抚剑锋，指尖立刻渗出血珠。
以神血淬火，以恨意为锋。墨无锋幽幽道，此剑可破神族不死身，我唤它逆神。
慕雪衣突然将剑锋对准自己心口：那它能否斩断神族血脉？
你！墨无锋急忙阻拦，疯丫头！你以为死了就能解脱？夜无痕正在用招魂幡收集陨落神族的残魂！
剑尖在离心口三寸处停住。慕雪衣灰白的发丝无风自动，眸中银芒暴涨：那就战到最后。她收剑入袖，抱起女童，烦请墨叔送这孩子回城。
你呢？
慕雪衣望向北方——那里是神族禁地永夜长城的方向。三日前她收到密报，萧烬率逆神军已攻至长城脚下。
去结束这场持续了千年的战争。
她踏水而行，身影渐被黑雾吞噬。渊底回荡着她最后的低语：
以我残躯化烈火，焚尽这神凡永隔的天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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