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钟的余音还在黄泉真境的血雾里震颤，被撕碎的怪物残躯却已在血浪中重新凝形。
这一回它眉心的星纹淡得几乎要散，眼眶里却多了双温润的杏眼——分明是慕卿黎惯常看他时的模样，眼尾那点朱砂痣随着血雾浮动，像极了她替他包扎伤口时，被药汁染脏的指尖轻触他脸颊的温度。
裴小友。玄冥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龟甲上的纹路泛着幽蓝微光，这忘川河底的气息......与你胸口的符文共鸣得更厉害了。
裴玄枵这才惊觉自己掌心的冷汗已浸透星辰珠。
他垂眸看向心口，那里的暗金符文正随着血浪翻涌而发烫，像被人用烧红的铁签子在皮肉下戳着画圈。
他下意识按住胸口，抬头时正撞进怪物眼中那抹熟悉的温柔，喉结猛地滚动：为何会这样？
玄冥庞大的蛇尾在血浪里扫出两道深沟，鳞片摩擦水面的声响像极了古籍残页的呜咽：此纹是你渡劫时，天道亲降雷罚所刻。
老臣原以为是锁魂枷，如今看来......玄武的头颅缓缓垂低，龟甲上浮现出九道晦涩纹路，或许是天道怕你忘了钥匙的位置。
钥匙？裴玄枵的指节在星辰珠上掐出青白，突然听见耳畔传来极轻的呼唤。
玄枵......救我...
这声唤像一根细针扎进他的识海。
他猛地抬头，却见混沌钟内的白光里，慕卿黎的身影正从虚空中显形。
她穿着那身他最熟悉的月白裙，发间的青玉簪子却断成两截，额角沾着暗红血渍，正透过混沌钟的光壁望着他，眼神里的慌乱像极了当年他被云无缺设计重伤，她背着药箱翻山越岭来找他时的模样。
卿黎！裴玄枵踉跄着往前跨了半步，被沈落雁一把拽住手腕。
那女子不知何时站在他身侧，素白广袖里渗出淡淡药香：混沌钟是天道镇压因果的法器，贸然以神魂侵入......她的指尖抵上裴玄枵腕间跳动的脉门，你现在的状态，连半柱香都撑不住。
血雾里传来云无缺的冷笑：裴玄枵，你当这是你家后院？
再磨蹭半刻，你那小仙子的魂儿可就要被忘川河吞得连渣都不剩——
松手。裴玄枵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的剑。
他手腕轻轻一震，沈落雁的指尖便被星辰珠溢出的星辉烫得缩回。
他望着混沌钟内逐渐模糊的慕卿黎，喉间泛起腥甜，就算被反噬成废人，我也要把她带出来。
天衍之眼在他眉心骤然睁开。
金红双色的流光在眼底翻涌，他预见到混沌钟内部的规则如乱麻般纠缠，每道缝隙都藏着能绞碎神魂的暗刃。
但当他看见慕卿黎被血色丝线缠住的脚踝时，所有预警都成了背景音。
他咬破舌尖，将一缕本命精血渡进星辰珠，刹那间星辉暴涨如银河倾泻，硬是在混沌钟的光壁上撕开道仅容神魂通过的裂缝。
再睁眼时，裴玄枵已站在血色虚空中。
这里没有天，没有地，只有无数道血色丝线交织成网，将慕卿黎困在网中央。
她的魂魄透明得几乎要散，每根丝线扎进她心口时，都能看见细碎的光片从她体内剥落——那是她的记忆，是她替他熬的第一碗补药，是她在他被废灵脉时塞给他的蜜饯，是她在他杀上云来峰前，最后一次替他整理衣襟时的温度。
玄枵......慕卿黎虚弱地抬头，眼底却浮起笑意，你还是这么莽撞。
裴玄枵的神魂在发抖。
他想伸手碰她，却被血色丝线刺痛指尖——那些线竟在吸食他的神魂之力。
他咬着牙扯断缠在她腕间的线，鲜血顺着神魂伤口滴落：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你为什么会被困在这里？
慕卿黎的手抚上他的脸。
这一次不是药香，而是混沌钟特有的清冽，混着她魂魄即将消散前的甜腥：千年前，我是悬壶宗最后一任宗主。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在裴玄枵心上，那时候天地大旱，赤地千里。
我用全身精血祭了忘川河，想换一场甘霖......
然后呢？裴玄枵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然后天道拿走了我的魂魄。慕卿黎的眼尾沁出泪，却在落地前被血色丝线吸走，它说我是最完美的容器，能装下九柱法则的碎片。
于是它把我的魂撕成两半——一半封在混沌钟里镇法则，一半转世为人，替它看尽人间烟火。她突然剧烈咳嗽，透明的魂魄上裂开蛛网般的细纹，云无缺要的不是忘川河本源，是我的另一半魂。
他想把两魂合一，让天道彻底......
不可能！裴玄枵打断她，手指翻飞结出破妄印。
他的天衍之眼在虚空中扫过，终于找到丝线的源头——那是一枚刻着天道二字的青铜印，正悬浮在血色虚空最深处，我不会让你再被利用！
就算拆了这混沌钟，我也要......
轰——
混沌钟外传来地动山摇的轰鸣。
云无缺的声音像淬了毒的针，穿透层层屏障刺进裴玄枵识海：裴玄枵，你以为你在和谁作对？
忘川河本源已经醒了！
裴玄枵突然觉得胸口灼痛欲裂。
他低头一看，暗金符文正从心口蔓延至脖颈，每道纹路都像活了过来，要将他的神魂扯进符文深处。
与此同时，困住慕卿黎的血色丝线竟开始簌簌崩解——不是被他的法术斩断，而是从内部裂开，仿佛慕卿黎的魂魄正在主动吞噬那些线！
卿黎？他攥住她即将消散的手。
慕卿黎望着他，眼中有悲有喜：玄枵，我能感觉到......被天道封印的那半魂，在喊我回家。她的指尖抚过他眉心的天衍之眼，但我更想......
不要说这种话！裴玄枵吼道。
他能感觉到她的魂魄正在变轻，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散的雪，你说过要陪我看遍三十六州的梅花，要替我熬到一百岁的补药，要......
所以我在反抗。慕卿黎笑了，笑容比记忆里任何一次都要明亮，天道说容器不该有自己的选择，但它忘了......她的指尖抵住他心口的符文，你给过我心。
血色丝线断裂的声音连成一片。
裴玄枵望着那些碎片在虚空中化为星尘，突然听见混沌钟外传来震耳欲聋的咆哮——像是某种沉睡了千万年的巨兽，终于被唤醒了。
而慕卿黎的魂魄，正在这咆哮声里，缓缓融入他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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