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玄枵盘坐在星砂铺就的蒲团上,指尖还残留着慕卿黎方才擦拭汗渍时的温度。
他闭目引气,试图将紊乱的灵力归位,可识海深处突然传来细若蚊蝇的嗡鸣,像是有人隔着千重星幕在呼唤他的名字。
叮——
这声清响比昨夜更清晰,直刺得他太阳穴突突跳动。
眼前的黑暗骤然碎裂,无数光斑如星雨坠落,再睁眼时,他已站在一片混沌虚空里。
前方立着一座青铜巨碑,表面布满裂痕,每道缝隙中都渗出幽蓝的光,像是被抽干了生命力的天道之血。
一个白衣女子背对着他,发间没有任何修饰,只随意束了条素色缎带。
她手中握着半枚命轮残片,碎片边缘的轮回二字与裴玄枵储物戒里的那枚严丝合缝。
女子的声音带着千年回响,轻得像是怕惊碎了什么:若有来世,愿不再为棋...
她转过脸的瞬间,裴玄枵如遭雷击。
那分明是慕卿黎的脸,可眼尾的泪痣泛着与寻常不同的幽光,像是被某种更古老的力量浸染过。
她的眼神里没有现在的温柔,只有深不见底的疲惫,像是背负了整座星河的重量。
卿黎!裴玄枵本能地伸手去抓,指尖却穿过她的身影,触到一片冷得刺骨的虚无。
女子的身形开始消散,青铜碑上突然浮现出一行古篆,他勉强看清最后几个字——天道之女·初代。
阿玄!阿玄醒醒!
耳畔传来慕卿黎的呼唤,裴玄枵猛然睁眼,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从蒲团上跌落,掌心的星砂被他无意识捏得粉碎,细沙顺着指缝簌簌落下,在地上铺成小小的星图。
做噩梦了?慕卿黎蹲下来,指尖沾了温水为他擦拭额角的冷汗。
她的手还是那样温暖,可裴玄枵望着她眼尾的泪痣,突然想起幻境里那抹幽光。
他喉结动了动,想问你是谁,却终究没说出口——方才他分明看见,女子消散前望向他的眼神里,有与此刻慕卿黎如出一辙的心疼。
我去给你煮盏安神茶。慕卿黎起身整理他皱了的衣襟,发间的木樨香飘进他鼻端。
裴玄枵望着她转身的背影,突然注意到她腰间的玉佩。
那是他三百年前在药庐外的桃树下捡的,当时她蹲在泥里找药材,玉佩绳断了都没察觉。
此刻玉佩上的红绳却换了新的,结法是他从未见过的古老样式。
卿黎。他脱口而出,方才我......
我很快回来。慕卿黎回头对他笑,发梢扫过颈侧的朱砂痣。
门帘被夜风吹起,她的身影消失在廊下,碎银似的月光漏进来,照在他心口的星纹上——那道细痕不知何时又深了几分,像是被谁用刻刀慢慢拓开。
裴玄枵猛地站起身,储物戒里的命轮碎片突然发烫。
他捏出碎片,轮回二字正与心口星纹共鸣,发出蜂鸣般的震颤。
直觉告诉他有什么事不对劲,他快步走向慕卿黎的居所,推开门的瞬间,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淌。
屋内还留着她惯用的沉水香,案上的茶盏里浮着半片未沉的茶叶,可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妆匣的铜锁扣得严丝合缝——她根本没回来煮茶。
天衍之眼,开。
裴玄枵咬破舌尖,鲜血溅在命轮碎片上。
眉心星纹骤然亮起,眼前的景象被染成暗红,空气中残留的灵力痕迹如蛛网般蔓延。
他顺着那缕若有若无的甜香追出山门,穿过迷雾笼罩的忘川,最终停在一处断壁前。
旧神遗迹的断壁在星月下泛着青灰,裂缝里渗出的灵气带着腐朽的甜腥。
裴玄枵抬手按在石壁上,指尖触到的瞬间,整面墙突然如水面般波动,露出后面的空间裂隙。
他侧身挤进去,入目是座圆形石室,中央立着块黑玉碑,碑身刻满他从未见过的星图,最下方七个大字刺得他瞳孔收缩——天道之女·慕卿黎·初代。
我一直在等你找到这里。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裴玄枵转身,看见慕卿黎站在裂隙入口处,月光从她背后漏进来,将她的身影镀成半透明的银。
她眼尾的泪痣不再是朱砂色,而是泛着与幻境中相同的幽蓝,发间的木樨换成了干枯的曼珠沙华,每一片花瓣都凝着星霜。
阿玄,你知道为什么每次你濒死时,总会有转机吗?慕卿黎一步步走近,指尖轻轻抚过他的眉骨,三百年前药庐失火,是我用真灵护着你冲出火场;你被云无缺废去修为那天,是我求天道延缓你经脉崩溃的时间;就连你觉醒天衍之眼......她的声音突然哽咽,也是我用千年寿元换的。
裴玄枵抓住她的手腕,能感觉到她脉门处的灵力紊乱如沸水。
他心口的星纹与命轮碎片同时发烫,两股力量在体内相撞,竟逼出一幅幅不属于他的记忆——
青冥殿中,白衣女子跪在天道碑前,额头抵着冰冷的石面:求天道允我入轮回,保玄枵氏最后血脉。
血月当空时,女子站在劫云里,真灵被雷火撕成碎片,却仍笑着对下方重伤的少年说:阿玄,别怕,我在。
最清晰的画面停在三百年前的药庐,少女蹲在桃树下捡药材,玉佩绳突然断裂。
她正要去捡,却见一道黑影闪过,玉佩已被少年握在掌心。
少年耳尖泛红,将玉佩塞进她手里:我、我帮你系。少女望着他笨拙的手法,眼底泛起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那是她第一世轮回时,亲手为他系过千次万次的同心结。
原来你从来都不是我的救赎。裴玄枵声音发哑,是我一直在你的救赎里,像个被宠坏的孩子。
不。慕卿黎摇头,幽蓝的泪痣随着动作轻颤,是我贪心了。
天道要我做提线木偶,可我想做裴玄枵的慕卿黎。她的指尖抚过他心口的星纹,每次轮回前,天道都会剥离我的记忆,只留一缕残魂指引你。
可这一世......她突然笑了,这一世的残魂,好像太贪心了些。
裴玄枵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星纹的热度透过掌心传到她体内。
他取出那枚命轮碎片,碎片上的轮回二字与黑玉碑上的星图共鸣,发出清越的钟鸣:既然你曾为天道,如今便与我共违天命。
命轮碎片没入慕卿黎眉心的瞬间,整座石室剧烈震动。
黑玉碑上的星图开始崩解,裂隙外传来天道愤怒的轰鸣,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要撕裂这片空间。
裴玄枵咬破指尖,在两人交握的手背上画下逆命星纹,新凝聚的本命星辰从他体内飞出,悬在头顶镇压着震荡的虚空。
以星为誓,以血为契。他望着慕卿黎逐渐恢复朱砂色的泪痣,声音坚定如铁,从此以后,你的命,我说了算。
轰鸣声渐弱,慕卿黎眼中的幽蓝彻底褪去。
她抬手触碰自己的脸颊,眼泪顺着指缝滑落:我能感觉到......那些束缚我的线,断了。
裴玄枵替她擦掉眼泪,指腹蹭过她湿润的眼尾:以后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你是慕卿黎,不是什么天道之女。
那如果有一天......慕卿黎突然踮脚吻了吻他的唇角,我想再做裴玄枵的慕卿黎呢?
那我就陪你走完所有轮回。裴玄枵将她拥进怀里,星砂从两人身侧流过,像是在为他们的誓言刻下星轨,直到你愿意放下过去,或者......他低头轻吻她的发顶,直到我先你一步,把所有轮回都爱遍。
石室裂隙外,沈落雁的身影从星幕中显形。
她望着相拥的两人,指尖轻轻划过腰间的剑穗。
那剑穗上系着半枚命轮碎片,与裴玄枵方才用的那枚正好拼成完整的轮回之轮。
真正的逆天之路,才刚刚开始。她轻声说,目光投向星海深处。
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细如发丝的裂缝,裂缝中漏出的光比任何星辰都要耀眼,像是有什么古老的存在正在苏醒。
慕卿黎从裴玄枵怀里抬头,恰好看见那道裂缝。
她眨了眨眼,将脸埋进他颈窝:阿玄,你说那裂缝里,会有什么?
裴玄枵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心口的星纹突然泛起温暖的光。
他收紧手臂,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轻松:不管是什么......他吻了吻她的耳尖,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星海深处,那道裂缝又扩大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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