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小巷的雨，下了整整七日。
苏九夜撑着一把泛黄的油纸伞，木屐踏在湿滑的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伞面上绘着几枝残梅，被雨水浸透后，墨色晕染开来，像是干涸的血迹。巷子尽头是一家不起眼的茶肆，门口挂着半旧的蓝布幡，上书忘忧二字。
客官里面请。小二殷勤地撩起门帘，却在看清来人的瞬间僵住了笑容——这位客人腰间悬着一柄通体漆黑的短刀，刀鞘上缠着九道红线，每道线上都穿着三枚铜钱。
一壶碧螺春，靠窗的位置。苏九夜收起伞，露出一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他的眼睛很特别，左眼漆黑如墨，右眼却泛着淡淡的金色，像是猫瞳。
茶肆里零星坐着几个客人，见他进来，都不自觉地压低了交谈声。苏九夜恍若未觉，径直走向窗边的位置。窗外雨幕如织，隐约可见远处高耸的城墙——那是天墉城的西门，三日前刚发生过一场离奇的命案。
您的茶。小二战战兢兢地放下茶壶，正要退开，却被一枚铜钱按住了托盘。
听说城西死了个说书人？苏九夜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雨声。
小二咽了口唾沫：是、是的。死得可蹊跷了，全身没伤口，就是...就是心口处多了个铜钱大小的洞。他偷瞄了眼客人腰间的铜钱，声音越来越小，官府查不出凶手，都说是...是鬼差索命
苏九夜指尖轻转，那枚铜钱立起来，在桌面上旋转不休：说书人死前，可讲过什么特别的故事？
就、就是些江湖轶事...小二突然想起什么，对了！那晚他讲了个逆仙碑的故事，说碑文正在消失，每消失一个字，就有一个守碑人要死...
铜钱叮的一声倒在桌上。苏九夜的金色瞳孔微微收缩：多谢。他又排出三枚铜钱，去忙吧。
小二刚退下，茶肆的门帘再次被掀起。一个身着蓑衣的瘦高男子走了进来，雨水顺着斗笠滴落，在地面汇成一小滩。他环视一周，径直走向苏九夜的桌子。
久等了。蓑衣男子在对面坐下，摘下斗笠，露出一张布满疤痕的脸——正是天机阁的暗探，江湖人称疤面狐的莫七。
苏九夜给他倒了杯茶：查到了？
莫七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推过去：说书人的验尸记录。心口那个洞不是利器所致，而是...被什么东西吸走的。他压低声音，更诡异的是，他死前最后一句话是铜钱落地，九夜当心。
苏九夜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他解开油纸包，里面是一块染血的布片，上面用血画着一个古怪的符号——九枚铜钱围成一圈，中间是个墨字。
墨临渊的残念已经开始猎杀守碑人了。莫七的声音更低了，你是最后一个。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苏九夜半边脸庞。他的金色瞳孔在雷光中收缩成一条细线：不，我是唯一一个活着的守碑人。他收起布片，其他八位，早在三百年前就死了。
莫七倒吸一口凉气：那说书人...
只是个诱饵。苏九夜端起茶杯，茶水表面映出他冷峻的眉眼，墨临渊想引我去天墉城。
你不能去！莫七急道，天机阁推演出那里已经布下了九幽噬魂阵，专克你的铜钱问路之术！
苏九夜放下茶杯，从腰间解下那串铜钱。二十七枚铜钱在红线上轻轻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三百年前，我们九人立下血誓，以魂守碑。如今八人魂灭，这碑文...该由我来守了。
雨越下越大。莫七还想再劝，却见苏九夜已经起身，重新撑开了那把残梅油纸伞。伞面抬起时，莫七惊骇地发现——苏九夜的左眼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血红色！
告诉天机阁主，苏九夜的声音在雨声中飘忽不定，若我三日未归，便将后山那口枯井封死。
说完，他转身走入雨幕。莫七追到门口，却见巷子里空无一人，只有几枚湿漉漉的铜钱躺在青石板上，排成一个箭头形状，指向天墉城方向。
子夜时分，天墉城西门的守卫打了个哈欠。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从墙头掠过，轻如一片落叶。苏九夜蹲在角楼的阴影里，金色右眼在黑暗中泛着微光。城西说书人的小屋就在不远处，奇怪的是，屋内竟亮着灯。
引君入瓮么...苏九夜冷笑，从腰间取下一枚铜钱，轻轻一弹。铜钱划过一道弧线，落在屋前的石阶上，发出清脆的叮声。
屋内灯光骤然熄灭。
苏九夜的金瞳微缩，看到无数细如发丝的黑色从门缝、窗隙中渗出，如同活物般向铜钱游去。就在黑丝即将触及铜钱的瞬间，他猛地掷出三枚铜钱，成品字形钉在屋门、窗户和烟囱上。
封！
三枚铜钱同时亮起金光，形成一个三角结界。黑丝撞在结界上，发出滋滋的灼烧声。屋内传出一声愤怒的嘶吼，整个小屋开始剧烈摇晃。
苏九夜趁机突进，黑色短刀出鞘，一刀劈开屋门。门内景象让他瞳孔骤缩——说书人的尸体悬浮在半空，胸口的大洞中不断涌出黑丝，而他的脸...竟然变成了墨临渊的模样！
苏九夜...尸体开口，声音沙哑刺耳，本座等你很久了...
苏九夜不答，短刀横于胸前，左手掐诀。腰间的铜钱无风自动，发出嗡嗡的震颤声。尸体突然咧嘴一笑，胸口黑洞猛地扩大，一股恐怖的吸力传来，苏九夜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黑洞滑去！
千钧一发之际，他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短刀上。刀身顿时泛起血光，九道红线从刀鞘上飞出，如灵蛇般缠住尸体的四肢。
铜钱问路，九夜索魂！苏九夜一声厉喝，二十七枚铜钱同时飞起，在空中组成一个复杂的阵法。每一枚铜钱上都浮现出一个模糊的人影——正是其余八位守碑人的残魂！
尸体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在黑线与金光的交织中逐渐消融。就在苏九夜以为胜券在握时，异变突生——尸体突然炸开，无数黑丝如暴雨般射来！他急忙挥刀格挡，却还是被几根黑丝刺入左臂。
剧痛瞬间蔓延，苏九夜闷哼一声，单膝跪地。黑丝在皮下蠕动，所过之处血管凸起，皮肤迅速变成青黑色。
没用的...墨临渊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噬魂丝入体，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
苏九夜的金瞳开始涣散，视线模糊中，他看到铜钱阵法正在崩溃，八位守碑人的残魂一个接一个消散。最后一枚铜钱落地时，他仿佛听到了三百年前那场血战的号角声...
雨还在下。苏九夜用尽最后的力气，将短刀刺入自己的左臂，硬生生剜出一块被黑丝侵蚀的血肉。鲜血喷涌而出，在地面汇成一个诡异的符文。
以我之血...唤碑之灵...
符文亮起血光，地面开始震颤。远处，天墉城中心的广场上，那座沉寂了三百年的逆仙碑突然迸发出耀眼的光芒！碑文上，苏九夜三个字金光大盛，照亮了半个城池。
你...！墨临渊的声音充满惊恐，你竟然将名字刻在了碑上？！
苏九夜艰难地扯了扯嘴角：三百年前...就刻好了...他的左眼已经完全被血色浸染，右眼的金光却愈发璀璨，墨临渊...你永远不懂...什么是...不死不休...
最后一字落下，逆仙碑上的金光化作一道光柱，直冲云霄。光柱中，隐约可见八道虚影持刀而立——正是当年陨落的八位守碑人！光柱轰然落下，将整个说书人小屋笼罩其中。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中，小屋灰飞烟灭。烟尘散尽后，原地只剩下一个深不见底的坑洞，和坑底奄奄一息的苏九夜。
黎明时分，雨停了。莫七带着天机阁的人赶到时，只见苏九夜靠坐在坑边，左臂空空如也，断处缠着九道红线。他的右眼依然泛着淡淡的金色，望着天边初升的朝阳。
碑文...保住了吗？莫七颤声问。
苏九夜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越过众人，看向远处广场上的逆仙碑。碑上，苏九夜三个字已经变成了暗红色，而其他正在消失的字迹，此刻都凝固在了石面上。
一阵风吹来，他腰间剩余的铜钱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为这场夜雨独行，画下了一个休止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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