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谢长歌歌断人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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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雨轩的檐角挂着七枚青铜风铃,在暮春的细雨中发出零落的声响。谢长歌独坐轩中,面前那把名为忘机的古琴已经三日未响,琴弦上凝着细小的水珠,在黄昏的光线里泛着琥珀色的微光。他苍白修长的手指悬在第七弦上方三寸处,这个姿势已经保持了一个时辰,仿佛在等待某个永远无法到来的音符。窗外雨打芭蕉的声音越来越密,渐渐掩盖了风铃的轻响,也掩盖了他衣袖下那截断弦渗出的血迹。

天机阁的传讯玉简在案头亮起第七次青光时,谢长歌终于动了动手指。玉简里传来夜无尘刻意压低的声音:归墟封印又弱三分,墨临渊的九幽魔音已经能穿透界障。阁老们推演出唯有九音绝阵可解此劫,但尚缺一位主阵之人...话音未落,玉简突然被一道气劲震碎,齑粉簌簌落在琴面上那些细密的裂纹里——这把琴与它的主人一样,看似完好,实则早已千疮百孔。

谢长歌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溢出的鲜血滴在琴身龙池处那个暗红色的楚字上。三百年前那场大战,楚星河以身封魔时,血溅三尺,正好落在这把琴上。当时谁也没想到,那血迹竟会渗入梧桐木纹,成为永远无法抹去的印记。他取出一方素白帕子擦拭琴弦,帕角绣着的青竹早已被岁月磨得模糊不清——这是当年江寒影留下的唯一物件,如今也到了快要破碎的边缘。

雨幕中忽然传来玉箫试音的几个清冷音符,谢长歌指尖微颤,十三根冰蚕弦同时发出嗡鸣。他知道来的是谁——白无瑕的箫声总是带着昆仑雪巅的寒意,哪怕在这梅雨时节也不例外。果然,片刻后那道素白身影就出现在轩外回廊,发梢还挂着细碎的水晶珠帘。谢师兄。白无瑕在檐下收伞,伞面上绘着的墨竹图案已经褪色,冷师姐在东海发现了月蚀的踪迹,君临天三日后要亲征归墟。

谢长歌的目光落在白无瑕腰间新佩的那枚青玉环上,玉环内侧刻着慕容二字。净月轮认主了?他问得随意,手指却无意识地抚过琴轸上那道陈年剑痕——那是慕容倾月当年试琴时留下的。白无瑕轻轻摇头,箫管尾端的银穗在雨气中微微晃动:只是暂代保管,等月华重凝之日...话未说完,两人同时沉默。他们都清楚,被月蚀污染过的净月轮,想要恢复纯净至少要三百年光阴。

夜雨渐急,白无瑕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放在琴案上:韩非临终前留下的《晨钟谱》,阁老们说或许对九音绝阵有帮助。竹简展开时发出清脆的声响,露出里面焦黑的边缘——显然是被某种特殊的火焰灼烧过。谢长歌凝视着那些用星砂书写的音符,忽然想起三百年前韩非在东海之滨敲响晨钟的模样。当时那人站在滔天巨浪前,衣袍猎猎如战旗,谁能想到七日后他会化作照亮永夜的第一缕晨光?

风无痕的剑穗。白无瑕又取出一个锦囊,里面是一缕泛着青光的丝线,从归墟漩涡边缘找到的。谢长歌接过时,丝线突然化作一阵清风绕梁三周,最后停在那根断弦处,竟自行续接起来。琴弦重续的瞬间,整个听雨轩的雨滴都悬停在半空,形成无数晶莹的水镜,每面镜中都闪过一个模糊的身影——那是风无痕留在世间的最后痕迹。

白无瑕离开时雨已经停了,檐角的风铃却无风自动。谢长歌望着她背影消失的方向,忽然拨动新续的第七弦。琴音不像往常那样清越,反而带着某种沙哑的震颤,像是压抑了太久的呜咽。随着音波扩散,琴案上那盏熄灭多年的青铜灯突然亮起豆大的火苗,灯壁上雕刻的星图开始缓缓旋转——这是林修远当年留下的星引灯,据说能照见三界内一切隐匿之物。

灯火映照下,竹简上的音符一个个浮空而起,在轩内组成奇特的阵型。谢长歌的指尖在琴弦上越拨越快,断弦处又开始渗血,血珠却不落下,而是悬浮在空中与那些音符融合。当第七个血符成形时,星引灯的火苗猛地蹿高三尺,灯光里浮现出归墟深处的景象:墨临渊的白骨祭坛周围缠绕着九道锁链,其中六道已经断裂,剩下的三道也布满了裂痕。更可怕的是,祭坛上方悬浮着九团黑雾,每团雾中都有张模糊的人脸——正是当年参与封印的九位逆仙成员!

谢长歌猛地按住震颤的琴弦,喉间涌上一股腥甜。他早该想到的,墨临渊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们?那魔头分明是将九人的部分神魂囚禁在祭坛,日日受魔焰灼烧。难怪这些年无论转世多少次,楚星河都活不过三十岁;难怪慕容倾月的月华始终无法圆满;难怪林修远化星前眼中会有那样的不甘...原来他们的魂魄早就不全。

星引灯突然剧烈摇晃,灯光里的景象切换到天墉城上空。只见原本晴朗的夜空不知何时布满黑云,云层中隐约有血色闪电穿梭。更诡异的是,城中所有乐器的弦都在同一时刻无声自断——从勾栏瓦舍的廉价琵琶到皇宫大内的编钟玉磬,无一幸免。谢长歌看着自己琴上再度崩断的第七弦,终于明白夜无尘为何如此急切。墨临渊的九幽魔音已经不仅仅是穿透封印那么简单,它正在改写这片天地的音律法则!

雨后的月光突然变得惨白,照在谢长歌铺开的曲谱上。那些用星砂和血写就的音符开始自行重组,渐渐形成一把剑的形状——正是当年楚星河以身封魔时用的长歌剑。剑格处九个孔洞清晰可见,对应着九种乐器。谢长歌突然明白了《晨钟谱》的真正用途:韩非留下的不是曲谱,而是阵图;不是音律,而是剑诀。九音绝阵要诛的不是墨临渊的肉身,而是他篡改天地法则的魔音!

拂晓前,谢长歌取出了珍藏三百年的天蚕丝。这种产自昆仑之巅的奇物每年只得一寸,他用了七世轮回的时间才攒够七根。当最后一根丝线穿过岳山时,东方的天空突然泛起鱼肚白,一缕晨光穿透云层,正好照在琴颈处那个暗红色的楚字上。血迹在阳光下渐渐变淡,最终化作九个细小的音符没入新弦。谢长歌知道,这是楚星河留在世间的最后一点灵性,如今也献祭给了这把即将完成使命的古琴。

正午时分,夜无尘亲自送来了九音绝阵的阵图。羊皮卷轴上八个人的名字已经用朱砂圈出,唯独主阵之位空着。冷千绝自愿担任宫位,白无瑕守商位...夜无尘的声音有些沙哑,还差一位能统御八音的...谢长歌没等他说完就咬破手指,在空缺处写下自己的名字。鲜血触纸的瞬间,卷轴上的八个人名同时亮起,化作八道流光没入他眉心。刹那间,八种乐器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有韩非的晨钟、风无痕的剑鸣、慕容倾月的玉笛...最痛的是那段被封印已久的记忆:楚星河化道前在他耳边哼唱的最后一个音符。

三日后,归墟上空乌云密布。谢长歌抱着重新续弦的忘机琴站在阵眼位置,七根天蚕弦在狂风中纹丝不动。当墨临渊的魔影从漩涡中升起时,九位乐师同时奏响了本命乐器。谢长歌的琴音最先响起,那声宫音震得海面炸起千丈浪花;紧接着是冷千绝的冰弦筝、白无瑕的寒玉箫...八种音色交织成网,将墨临渊死死锁在阵中。魔头发出的尖啸震碎了方圆百里的礁石,却无法突破音阵分毫。

当第九个音符响起时,谢长歌的七窍开始渗血。他看见琴弦一根接一根崩断,每断一根,就有一位乐师化作光点消散。断到第六根时,只剩下他和白无瑕还在坚持。少女的箫声已经不成调子,却依然倔强地吹奏着,直到第七根弦断的瞬间,她的身体突然冰消瓦解,只剩那支玉箫悬浮在空中,自行吹完最后的乐章。

谢长歌看着彻底哑音的忘机琴,突然笑了。他伸手拍向琴底暗格,那里藏着真正的第七根弦——是用他自己的心脉炼成的心弦。弦动无声,却见墨临渊的魔影突然僵住,随后从内部亮起无数光点,像是有万千音符在同时炸裂。当最后一个光点熄灭时,归墟恢复了平静,海面上漂浮着无数乐器碎片,在夕阳下闪着细碎的光。

天墉城的史官记载:那一日,九音绝阵诛魔功成,九位乐师尸骨无存。唯有谢长歌的忘机琴完好无损地漂回岸边,琴腹中藏着一卷用血写就的曲谱。后来有乐师尝试演奏此曲,才弹出三个音符就吐血而亡。从此这卷《长歌行》被封印在天机阁最深处,只在每个甲子月圆之夜,会自行响起片刻无人能懂的音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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