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丝成雪的那一夜,揽月阁的月光格外清冷。
江月华独坐镜前,望着铜镜中那个陌生又熟悉的容颜。不过一夜之间,三千青丝尽成雪,眼角眉梢爬满细纹。她伸手触碰镜面,指尖传来冰冷的触感,就像昨夜那场改变一切的变故。
阁主,药王谷的人到了。门外传来侍女小心翼翼的禀报声。
江月华收回手指,轻轻抚平素白衣襟上的褶皱:请他们去偏殿等候。
窗外,揽月阁的晨钟刚刚敲过三响。这座屹立云端的仙阁,此刻却笼罩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霾。江月华起身时,一阵眩晕袭来,她不得不扶住妆台才稳住身形——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偏殿里,药王谷的三位长老已经等候多时。为首的青木长老在看到江月华的第一眼就变了脸色:江阁主,你这是
无妨。江月华在主座坐下,动作依然优雅从容,不过是修炼出了些岔子。
青木长老与两位同门交换了一个眼神,上前为江月华诊脉。当他的手指搭上那截皓腕时,脸色骤变:寿元枯竭?!这怎么可能!揽月阁的月华长生诀不是号称...
青木长老。江月华淡淡打断,今日请诸位来,是想求一味药。
殿内突然安静下来。药王谷三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青木长老叹了口气:阁主想要回天丹?
江月华摇头:我要忘忧散,足够让整个揽月阁弟子服用的分量。
这个回答显然出乎所有人意料。青木长老的眉头皱得更紧:忘忧散只能让人忘记最近三日的记忆,而且...
正是此效。江月华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作为交换,这是揽月阁珍藏的月华精魄。
锦盒打开的瞬间,整个偏殿都被柔和的月光充满。青木长老倒吸一口凉气——这可是能让人凭空增添百年寿元的至宝!
阁主究竟要做什么?青木长老忍不住问道。
江月华望向殿外云海,那里朝阳初升,云霞似火:让该忘记的人忘记,让该记住的人记住。
当夜,揽月阁举行了一场前所未有的盛宴。所有弟子都分到了一杯掺了忘忧散的灵酒,连闭关多年的长老们都被请了出来。江月华一袭白衣,发间只簪了一支木钗,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光彩照人。
今日是我接任阁主三十周年。她举杯环视众人,这一杯,敬揽月阁。
没有人注意到,阁主的手在微微颤抖,也没有人发现,她杯中盛的只是清水。
宴席散去后,江月华独自登上了揽月阁最高的观星台。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宗门,那些错落有致的楼阁,那些蜿蜒曲折的小径,每一处都凝聚着她的心血。
都安排好了?她轻声问道。
阴影处走出一个佝偻的身影,是揽月阁最年长的哑仆。老人不会说话,只是恭敬地递上一个木匣。江月华打开匣子,里面整齐地码放着三十枚玉简,每一枚都刻着日期——那是她担任阁主以来的每一年。
我这一生,最对不起两个人。江月华取出一枚玉简贴在额头,一个是师尊,一个是师妹。
玉简亮起微光,将一段记忆封存其中。这是揽月阁秘传的刻魂术,能以记忆为墨,在玉简上留下永不磨灭的印记。
当三十枚玉简全部刻满,江月华的脸色已经苍白如纸。她将木匣交给哑仆:明日日出时,把这个送到柳如霜手中。
老人跪下磕头,浑浊的眼中含着泪水。他知道,阁主这是在交代后事了。
去吧。江月华挥挥手,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江月华的白发已经长及脚踝,脸上的皱纹深如沟壑。她艰难地挪到镜前,望着镜中鹤发鸡皮的自己,突然笑了。
这样也好...她喃喃自语,总算不用再瞒了...
镜中的影像开始模糊,江月华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恍惚间,她仿佛回到了三十年前的那个雨夜,师尊将阁主令牌交到她手中时的场景。
月华,你天资最高,但心太软。师尊咳着血说道,要守住揽月阁的基业...必须...狠得下心...
她跪在师尊榻前,看着这位养育自己长大的老人咽下最后一口气。门外,师妹柳如霜的哭声撕心裂肺。
我会守住揽月阁的。当年的江月华对着师尊的遗体发誓,不惜任何代价。
代价就是三十年的孤独。她故意让师妹误会是自己害死了师尊,亲手将最亲近的人逼成仇敌;她暗中修炼禁术,以自身寿元为代价维持护山大阵;她甚至不惜在宗门内扮演冷酷无情的角色,只为了让所有弟子敬畏...
晨光透过窗棂,照在江月华身上。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耳边却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师姐!
江月华努力睁开眼,看到柳如霜满脸泪痕地冲进来,手中捧着那个木匣。
我都知道了...玉简里的记忆我都看到了...柳如霜跪在她面前,泣不成声,为什么...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江月华想抬手为师妹擦泪,却发现自己连这点力气都没有了。她只能微微勾起嘴角:现在...也不晚...
最后一缕阳光照进观星台时,揽月阁的晨钟再次响起。只是这一次,钟声里多了几分哀戚,几分释然。
山门外,柳如霜一袭素缟,发间别着那支江月华用过的木钗。在她身后,所有揽月阁弟子整齐列队,每个人的袖口都缠着一道白纱。
恭送阁主!
声音响彻云霄,惊起一群白鹤。它们振翅高飞,在朝阳中化作点点白光,就像那个女子的一生——短暂,却照亮了整个揽月阁。
三年后,重修一新的揽月阁多了一座白玉雕像。雕像面容清冷,白发如雪,正是前任阁主江月华。雕像基座上刻着她临终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华发早生,不负初心。
每当月圆之夜,雕像周围总会泛起淡淡的月华,如同那个女子温柔的目光,永远守护着她用生命捍卫的宗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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