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巅的万年玄冰在这一夜悄然融化。
云裳从梦中惊醒时,发现整座听雪楼都笼罩在奇异的青光之中。窗外,一轮血月高悬,将皑皑白雪染成凄艳的绯色。她腕间的青玉铃铛无风自动,那道自冥府归来后就存在的裂纹,此刻正渗出淡金色的光晕,在黑暗中勾勒出古老的符文。
这是...她刚触碰到飘落枕边的白山茶花瓣,脑海中突然电闪雷鸣般闪过无数画面:白发男子跪在血泊中,手中长剑寸寸断裂时飞溅的泪光;漫天飞舞的彼岸花里,有人在她耳边轻叹保重时颤抖的尾音;最锥心刺骨的是某个幽暗空间里,九根锁魂链穿透那个熟悉背影的瞬间。
叮铃——
突如其来的铃音划破寂静。云裳猛然抬头,看见窗棂上停着一只通体青碧的鸾鸟。这传说中的神禽衔着一枝白山茶,每一片羽翼都流转着月华般的光晕。更令她心神俱震的是,鸾鸟胸前羽毛下若隐若现的伤痕,竟与她铃铛裂纹的形状分毫不差。
当青鸾展开足有三丈宽的羽翼时,云裳鬼使神差地跃上鸟背。神鸟长鸣一声,其音清越穿云,整座昆仑山的积雪都为之一颤。冲天而起的瞬间,她看见自己的居所听雪楼在月光下迅速缩小,而那些常年不化的冰川,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
寒风如刀,却割不散她脑海中越来越清晰的记忆碎片——
三百年前的雨夜,她抱着浑身是血的风无泪,看着他亲手折断本命剑相思时,剑身上飞溅的血珠在雨中划出的弧线;绝情谷重逢时,那人眼中闪过的震惊与痛楚里,藏着怎样刻骨铭心的思念;最锥心的是冥府最后时刻,他将毕生修为凝成光茧护住她,自己却被九根锁魂链拖入深渊时,嘴角那抹释然的笑意
风无泪!这个名字脱口而出的瞬间,青鸾发出震天长鸣。下方云海突然剧烈翻腾,如同煮沸的银浆,露出一个直径千丈的巨大漩涡。漩涡中心,矗立着传说中连通三界的九幽崖,崖周笼罩着令人窒息的血色结界,其上流转的符文与云裳铃铛上的金纹如出一辙。
青鸾俯冲而下,在距离结界百丈处骤然停住。云裳这才发现,崖边站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一袭青衣,手持玉笛,发间别着的白山茶与青鸾衔来的一模一样,花瓣上还凝着未化的冰晶。
三百年轮回,你终于来了。青衣女子转身,竟是黄泉路上卖灯的红衣女孩。只是此刻她眉目间再无半点戾气,反而透着超脱尘世的清冷:要破这九幽结界,需以青鸾心血为引。她指尖轻点,青鸾胸前的伤口突然绽放出耀眼的金光,这伤是三百年前相思剑所留,如今...
云裳浑身剧震。她终于明白为何会对青鸾的伤口感到熟悉——那是风无泪剑下留情的证明。当年那只垂死的青鸾幼雏,在剑气穿胸的瞬间,被他以秘法保住心脉。如今三百年过去,幼雏已成通天神鸟,而它胸前的伤,正是今日破局的关键。
青鸾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手心,眼中落下泪来。泪珠与铃铛渗出的金芒在空中交织,凝成一把三尺长的光钥。当光钥触及血色结界时,整个九幽崖开始剧烈震动,崖壁上剥落的碎石在空中化作漫天星斗。
轰——
崖底传来锁链崩断的巨响,一道白光冲天而起,与青鸾交相盘旋。云裳腕间的铃铛突然碎裂,铃舌化作寸许长的晶莹小剑,正是相思剑的微缩模样。与此同时,她贴身收藏的七十二本手札自行飞出,在空中拼成一幅巨大的星图。星图与青鸾、白光共同构成玄妙的阵法,昆仑山脉的积雪在瞬间消融,露出埋藏千年的古老遗迹。
遥远的人间,所有剑器无故自鸣,所有铃铛无风自动。修士们惊恐地发现,本命法宝竟不受控制地指向昆仑方向。东海之滨,浪高千尺;北荒大漠,黄沙倒卷;南疆密林,万兽齐喑——整个修真界都在这天地异象中战栗。
而在九幽崖旧址,一株并蒂白山茶破土而出。两朵花儿相依相偎,一朵花瓣上有剑痕纹路,一朵花蕊呈铃铛形状。每当山风吹过,它们就会轻轻摇曳,发出类似铃音与剑鸣的和声。更奇异的是,花根处缠绕着九截断裂的锁链,每一截上都刻着古老的禁制符文。
三日之后,天地异象渐渐平息。有人说看见青鸾载着两道身影飞向星海深处,有人说在昆仑山巅听见了完整的《长相思》。只有那些经历过情劫的人,在梦里看见九霄云外并肩而立的身影——青衣女子手持玉笛,白衣男子腰悬长剑,他们脚下的青鸾与白光绘出巨大的太极图,阴阳鱼眼处正是那株并蒂花的样子。
又三年,长安城的上元灯会上,说书人正讲到精彩处:...自此之后,若是有情人在昆仑山下摇响青玉铃铛...话音未落,二楼雅座有个戴斗笠的白发男子放下茶钱。那人起身时,腰间闪过一道剑光,剑格处的泪痕纹路清晰可见。
长街上,系着青玉铃铛的少女突然驻足。她望向酒楼的方向,腕间铃铛无风自动。没有人看见,两道流光自九天而落,在熙攘人群中化作寻常男女。男子白发如雪却面容年轻,女子青丝如瀑而眉目如画,他们腕间的铃铛与剑穗上的小铃,正发出和谐的共鸣。
夜更深时,昆仑山巅的并蒂花在月光下轻轻摇曳。花瓣上的剑痕与花蕊中的铃影交织,仿佛在诉说一个关于等待与重逢的故事。而在凡人看不见的九霄之上,青鸾的鸣叫与剑器的清吟久久回荡,惊醒了沉睡三百年的古老传说。
从此,修真界多了个不成文的规矩:凡是道侣结缘,都要去昆仑山下摇铃听剑。有人说这是为了祈求姻缘美满,有人说是为纪念那段可歌可泣的往事。但只有极少数人知道,每当月圆之夜,那株并蒂花旁总会浮现两道虚影——一个抚琴,一个舞剑,而青鸾的投影会在他们头顶盘旋,洒落漫天光雨。
至于那柄传说中的相思剑,有人说它化作了守护人间的结界,有人说它随主人羽化登仙。但长安城最老的铸剑师会告诉你,真正的神兵从不会消失,它们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继续守护着该守护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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