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整，子西准时出现。他没穿白大褂，而是一件深蓝色衬衫，衬得镜片后的眼睛更加深邃。十一注意到他无名指上的白色痕迹今天格外明显。
“简单测试。“他拿出一个平板电脑，“我会展示一些图片，你告诉我是否记得相关场景。不需要思考，凭第一反应回答。“
第一张图片是小学教室。十一摇头。第二张是海边落日，依然陌生。第三张是——
她的呼吸停滞了。那是一条红色手绳，编织样式很特别，每隔几厘米就打一个复杂的结。
“这是...“她伸手触摸屏幕，手腕上的红痕突然灼烧般疼痛，“我见过...不，是王子见过。“
子西的眼镜反射着屏幕的光：“具体场景？“
“沙坑...有个女孩...“十一的太阳穴突突跳动，画面碎片像玻璃碴一样在脑中翻搅，“她戴着这个...她在哭...“
子西迅速记录着什么，然后展示了下一张图片：一面全身镜。十一的胃部猛地抽搐——
——她站在镜前，但镜中映出的是王子的倒影。镜子里的人抬起手，手腕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痕。当他们的目光在镜中相遇，王子用她的嘴型说：“找到那个女孩。“
“停下！“十一推开平板，冷汗浸透了病号服，“这太奇怪了...这些不是记忆，是幻觉！“
子西的表情难以捉摸：“根据脑波分析，你刚才激活的是王子大脑颞叶的记忆编码区。理论上，你不可能凭空产生他人的神经信号。“他停顿了一下，“除非这些记忆本就存在于你的大脑中。“
“什么意思？“十一的声音发颤。
子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展示了最后一张图片：三个孩子的合影。左边是年幼的王子，右边是一个戴红绳的女孩，中间的孩子被墨水涂掉了。
“这是十五年前的实验组。“子西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柔和，“最初的三名受试者：王子、十一，和...“
一阵尖锐的疼痛刺穿十一的太阳穴，她抱头蜷缩起来。那个名字就在记忆边缘呼之欲出，却像被一堵无形的墙挡住了。在疼痛的迷雾中，她看到小妮快步走进来，机械手臂以人类不可能达到的角度推开子西。
“测试结束。“小妮的声音冷得像冰，“她的神经递质水平已经超标。“
子西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点头离开。在门口，他回头看了十一一眼，眼神复杂得令人心碎。
当疼痛稍微缓解，十一发现小妮正在用某种仪器扫描她的手腕。红痕现在变成了暗红色，像干涸的血迹。
“这是什么？“她虚弱地问。
小妮的瞳孔缩成针尖大小：“记忆标记。当移植记忆与原生记忆产生共鸣时，有时会在体表形成对应印记。“这个解释太过流畅，像是事先准备好的说辞。
“那个戴红绳的女孩是谁？“十一追问。
小妮的动作停顿了0.7秒：“数据库中没有相关信息。“
“别再用这套说辞敷衍我！“十一突然爆发，“我知道你们在隐瞒什么！每次我快要想起那个女孩，就会头痛欲裂——这太刻意了，像是有人在我的大脑里设置了防火墙！“
小妮沉默了片刻，然后做了一个完全不符合机器人行为逻辑的动作——她轻轻拥抱了十一。“有些真相需要你自己记起来。“她在十一耳边低语，声音里带着奇怪的哽咽，“为了你的安全。“
下午，十一借口午睡，实则偷偷观察小妮的举动。当确认机器人护士进入充电状态后，她溜出了病房。走廊尽头的资料室亮着灯，透过门缝，她看到子西正在翻阅一堆老旧文件。
她正要推门而入，一阵眩晕突然袭来。熟悉的刺痛感从太阳穴蔓延至整个颅骨——
——她看到一间白色实验室，子西和几个穿白大褂的人围在手术台旁。台上躺着的是王子，他的太阳穴贴着电极，手腕上插着输液管。房间角落里，一个戴红绳的女孩被绑在椅子上，泪流满面却发不出声音。
“记忆提取准备就绪。“一个声音说道，“双通道同步传输，确保人格完整性。“
“十一？“现实中的子西发现了站在门口的她，迅速合上文件，“你怎么在这里？“
幻象消散，但残留的恐惧让十一浑身发抖：“我看到了...你们对王子和那个女孩做了什么？“
子西的表情变得凝重。他拉着十一坐下，递给她一杯水。“'记忆重构计划'只是个幌子。“他低声说，“它真正的名字是'双重人格融合实验'。“
“什么意思？“
“人类大脑有两个半球，各自具备独立意识潜能。“子西的声音越来越低，“理论上，一个身体可以承载两个完整的人格，就像双胞胎共享一个子宫。“
十一的血液仿佛凝固了：“你们想创造...双重人格的人？“
子西摇头：“我们想治愈已经存在的人。王子从六岁起就表现出严重的人格分裂症状。他的第二人格是个女孩，自称'红绳'。“
红绳。这个词像钥匙一样打开了十一脑海中的某个锁。更多记忆碎片涌来——红色手绳在阳光下闪烁，小女孩的笑声，以及某种深入骨髓的悲伤。
“那...我呢？我在实验中扮演什么角色？“
子西的眼神闪烁：“你是稳定剂。王子的两个人格都与你有着强烈的情感联结，理论上，你的存在可以帮助他们融合。“他苦笑了一下，“但实验出了问题。车祸后，我们不得不尝试另一种方案——将王子的记忆移植给你，通过你的大脑完成最后的融合。“
十一感到天旋地转：“所以我不是记忆受体...我是实验容器？“
“不！“子西突然激动起来，“你是...“他的话被开门声打断。
小妮站在门口，粉色制服在走廊灯光下显得异常刺眼。“十一小姐，“她的声音甜美依旧，但眼睛里闪烁着危险的光芒，“您不该擅自离开病房。“
子西迅速恢复了冷静：“我们刚做完补充测试。小妮，送十一小姐回房吧。“
回病房的路上，十一注意到小妮的后颈处有一个奇怪的印记——红色绳结形状的微型纹身，被衣领半遮着。
“你认识那个戴红绳的女孩，对不对？“她突然问道。
小妮的脚步没有停顿，但她的机械手指微微抽搐了一下：“我是医疗辅助机器人NX-00.5，所有知识都来自数据库。“
“那这是什么？“十一猛地拉开小妮的衣领，露出那个红绳纹身。
小妮的瞳孔瞬间放大到极限，整个眼球变成了诡异的纯黑色。一串异常的电子音从她喉咙里溢出，像是某种系统崩溃的前兆。三秒后，她突然恢复正常：“识别码NX-00.5，系统自检完成。十一小姐，您需要休息了。“
那晚，十一在浴室镜子前站了很久。她拉起袖子，手腕上的红痕现在已经变成了完整的红绳图案，就像小妮后颈的纹身一样精致。
“找到我。“她对着镜中的自己低语，重复着梦境里的话，“在记忆迷宫的中心。“
镜面突然泛起涟漪，她的倒影变成了那个戴红绳的女孩。这一次，女孩的面容清晰可见——那是年幼时的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