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礼议署西巡·三评初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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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内灯火正明,屋外云起风生。

赵祁忽然笑了。

这一夜,他下令:

“云州讲堂,升为‘边学堂’,设官学课制。”

“不属军府,不属文庙,归属文政共厅,直属王朝文政署。”

消息传至京中,萧玉绝阅后只题一语:

“边地得一人如赵,百年可定。”

五月初八,云中府北门外,风沙未息,旌旗方至。

礼议署西巡使——杜望抵达。

他一身深青常服,未着朝绣,只佩一道玉简,腰封朱印“礼议署·评议使”。

队伍从京出发,走了整整十三日,未入驿道,不惊民扰,直抵边地。

这一日的云州,比往常格外安静。

赵祁未设兵阵迎接,只令云中府兵户齐列街道两侧,军甲不披、兵刃不带,皆以布衣迎使。

而在云州讲堂前,林若雨早已率三十余名学士、策吏立于庙门之外。

她与杜望并无私交,仅于礼议署会议中数次照面,知其为人温谨,文治出身,对三策推行多有赞同,态度却常游于两端。

今日他来,是作为“西境政务三策评议首席”,这场评议不仅关乎云州试点,更将首次写入《景元地方实施录》。

……

“杜评使远道而来。”

林若雨拱手。

杜望下马还礼,言辞不温不火:

“礼议署不审人,只审策。”

“若云州能立此一堂,而不折其根,吾等不吝赞赏。”

“若有避实就虚、政不入民者,亦会照录而归,不作粉饰。”

赵祁立于侧旁,只轻笑一句:

“赵某本不求赞,只愿评者能听完一堂课。”

杜望目光微顿,旋即笑道:“正欲听之。”

……

讲堂再开,第三轮“民议试策”公开召开。

三百席满,占者半数为兵户,余皆来自各县学社、商会、农坊。与前两轮内部议不同,今日议者不限身份、可举可辩、可评官策。

今日所评三案:

一为《边地户籍整编法》;

二为《讲学资源调配议》;

三为《兵农兼授试例草案》。

林若雨居中主持,赵祁坐于评席,杜望在旁观席,无言旁听。

案一由府中策吏陈述,当地学士就“旧制依军、兵籍难清”提出反驳,现场展开激烈争辩,赵祁只听不言。

至案二时,一名年轻学徒提出“边学堂资源仍倾斜兵户子弟,普通民子入学率不足两成”,引起现场共鸣。

林若雨并不急于回辩,只示意讲堂文吏将近三月数据一一呈上,列席者惊觉:她早已留心此事,今日反是有意“引议”。

而到案三——“兵农兼授”,争议最烈。

这是赵祁提议设立的制度,旨在令部分边军退役者可转为民职,由边学堂开设“田役课”,教授农事、律例。

而今日却有一名老兵起身直问:

“我服役十年,连字都不识,今若要种田,还要先念书?”

“官府换汤不换药,这‘兼授’三字,是否只为筛去我等?”

此言一出,堂内一度失声。

赵祁面色如常,却未言语。

林若雨欲起,却被他轻按臂侧。

“我来。”

他起身,步上讲台,未着甲胄,仅一身素袍。

他望着那名老兵,道:“你问得好。”

“你服役十年,是为了让这边疆不被踏。”

“可若十年后,你连如何种一亩田、管一户人都不知道——这不是你之错,是我们的错。”

他顿了顿,语气沉稳:

“所谓‘兼授’,不是要你识字之后才给你锄头。”

“是愿意教你用锄头的人,也愿意教你识字。”

“你愿不愿学,是你的事。可我要确保——你能选。”

这番话,简短有力。

老兵沉默片刻,终于低声道:“我愿学。”

那一刻,杜望终于抬头,望向讲台上的赵祁,目中露出罕见的沉思。

……

评议结束后,杜望入宿云州旧府,闭门两日,逐案成书。

第三日晚,他将厚厚三卷评录交予林若雨与赵祁。

“我只写一语在评首。”

两人展开,纸上书:

“策可入地,人在其中。”

“边地试策,不失本旨。”

赵祁看罢,未言。

林若雨点头:“谢评使不妄赞。”

杜望却道:“此策成否,还看三年之后。”

“但我愿押这一注。”

“愿这山河,不再因边远而沉默。”

夜已深,杜望独自立于云中府学堂外,手执一卷《边政录·草案本》,灯火映在他面上,显出几分疲色。

林若雨走来,没有打扰,亦未行礼,只静静站在他身侧。

良久,杜望开口:“赵祁……比我想的更像文人。”

林若雨轻笑:“他本可不是文人,也不必是文人。”

“但他愿意听,愿意改,愿意在士兵与农户之间,亲手推开一扇门。”

杜望将手中文卷合上,淡淡道:“你知道礼议署内部,有人希望撤销边地三策试点。”

“他们说边地不需教化,只需防守。”

林若雨不惊讶:“我知道。可他们错了。”

“山河不只是边界。”

“它还有人。”

杜望看着她,神色深了些许。

“你不怕,有朝一日你推的策被自己的人用来对付你?”

林若雨轻声道:“只要制度比我活得久,我愿意被它裁。”

这句话说出,杜望沉默许久。

他最终只拱了拱手:“三策落笔,文在我笔,人在你心。”

“这趟西巡,我回京后,会如实记之。”

说罢,他转身回屋,背影在月光下拉得很长。

林若雨立在原地,看着讲堂屋顶一盏未熄的灯火。

那灯微弱,却从未灭。

这一刻,她心中生出一种清明的感觉:

这片土地,是真的动了。

赵祁亲送至府外,不设鼓乐,不备仪仗,只有一封信与一坛酒。

“我不擅笔墨,这封信不过三十字。”赵祁说道。

杜望接过,展开:

“边地可教,人心可用。策不必全成,但求可试。”

他抬头,眼神不再温吞,而是有了清晰方向。

“赵将军,这三十字,是我回京后能讲出的最大底气。”

林若雨站在廊下,目送杜望离开。

风吹衣袂,三人之间,没有结盟的誓言,没有政坛的筹算,只有一句不言而喻的共识:

这一场改革,不是为了谁赢,而是为了让这片土地,从此多一个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