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已是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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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商县令踏着小碎步款款而来,恭恭敬敬地朝时允璟一拜,眼含欢笑,唇角微微上扬:“时大人,不知道时大人昨日在洛商县衙住得可还习惯,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时大人海涵。”

时允璟看着他谄媚的模样,面上满是鄙夷不屑:“时某风餐露宿都习惯。县令大人今日来是想问那个女囚犯的事,还是想问泰安寨的事?”

“女囚犯韩宁氏是在洛商县衙被人劫走的,劫走的那些人全部是死士,不知道大人是如何判断这事跟泰安寨有关呢?”

时允璟冷冷的扫了他一眼,继续喝着茶,淡淡道:“泰安寨都是一些出身贫贱的山野莽夫,细细观察那些尸体就知道了。泰安寨这些年的日益壮大已经影响到了洛商的安宁了,朝廷也多次派兵剿杀,但是都无功而返,我想县令大人应该恨不得这次借御史台的手将其一网打尽吧!”

县令一听,吓得脸都黑了,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笑得十分勉强,怯生生道:“大人能帮洛商除去这一大患是最好的……”

时允璟蹙紧眉头,暗自纳闷:“宁芷沅,你是怎么和那些匪患勾搭在一起的?”

这时候贴身侍卫来报:“大人,泰安寨被我们的人包围了,他们还负隅顽抗,请大人指示。”

时允璟这才放下茶杯,缓缓地站起身,瞥了一旁瑟瑟发抖的县令,问道:“那逃跑的女犯呢?”

”正如大人所料,那女犯确实在泰安寨,她倒也配合,愿意束手就擒,但是她有个条件,就是让大人放了泰安寨的人。”

时允璟冷笑一声,这一笑令一旁的县令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上。时允璟看他那熊样便也没再说什么,悠悠地整理了下身上的官服,面上表情一凝,透着一股杀气:”走,收网去。”

时允璟说完便带着手下的人轰轰烈烈地赶往泰安寨。

芷沅眼看着上千名官兵在泰安寨一通乱杀,哪怕是老幼妇孺他们也丝毫不手软。此刻的她是多么无助,在这个人吃人的世道,人命就如草芥一般。

看着满目疮痍,她好像又回到八岁那年。那年,她不顾满身疼痛用尽全身力气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最爱她的奶娘浑身是血地躺在她身旁,等她用手去触摸她时,她的身体已经失了温度。她拼了命地想摇醒她,奈何她一动不动,就这样永远地离开了她。

”奶娘……”

她还记得那年正值天下大乱,战争四起,匪寇肆虐。她缠着奶娘出门买枣泥糕点,好巧不巧,那天正值洛商城破,叛军进城到处烧杀抢掠,浓烈的血腥气息弥漫着整个洛商城,惊慌失措的人们在死亡和黑暗的笼罩下逃生。

城中们惊恐地奔跑,哭泣和尖叫声此起彼伏。

奶娘带着她拼命地跑,奈何还是和那些手无寸铁的老百姓一样难逃厄运。奶娘被叛军砍了数刀,鲜血喷射在她稚嫩的脸上。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冰棱利剑穿心,难以承受的剧痛让她瞬间失去了直觉,直直倒了下去。

她以为她的生命就定格在那个时候,等她再次睁眼时,浓烈的血腥味和尸体散发出的恶臭味令她胃里翻江倒海,顾不上万箭穿心般的疼痛,她艰难地推开压在她身上的僵尸,泪眼朦胧地看着眼前惨不忍睹的一切。她低下头看着胸口的伤,血液已经凝固,但是却依旧疼得她觉得下一秒就又会昏死过去。

”还有人,这里还有人,是个小孩!”

庆幸,她是被义军发现,不然肯定就命丧当场了。

这时候的她头发凌乱,面色惨白,浑身是血,怔怔地看着一群士兵走了过来,领头的是个面目和善的中年将军。

她不知道那群人是善是恶。中年将军伸出手想去拉她,她不知所措,睁着大眼睛怯弱地看着他。

这时候中年将军身边的一个八岁男孩见状主动过去拉过她的手,轻声细语安慰她:“别怕,我们不是叛军,我们送你回家。”

短短的一句“我们送你回家”,竟让芷沅记了一辈子。

同样的场景,芷沅看着这刀枪剑戟,听着噼里啪啦声,还有无辜百姓的惨叫声!恍惚间,那个男孩又出现在她面前,面带微笑,伸出手对她说:“不要怕,我送你回家!”

这时候一个士兵挥着长刀朝她砍去,她眼疾手快地避开,他再次朝她刺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时允璟的匕首如闪电般飞过,正中士兵的胸膛,士兵当场殒命。

时允璟威风凛凛地骑在马上,面容庄重威严,眼神如冷电般锐利,一股凛冽的气势从他身上喷薄而出,仿佛能将周围的一切都冻结成冰。

他虽救了她,却一眼也没多瞧她,骑着马晃悠悠地从她身旁擦过。

此刻的她,心中的酸涩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哽咽着默默垂下头。

叶溪南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抓着她的手奋力地突出重围:“官府已经将这里重重包围,你放心,我一定安全地把你送出去。”

“把我交出去,只要把我交出去,寨子的人就都会没事的……”

他听到又好像没听到,坚持道:“我不可能再让你身陷险境,等会你从后山离开,那里还有一些兄弟,他们会保证你的安全。”

两人还没跑出去多远,就被成千成万的官兵挡住了去路。时允璟的贴身侍卫顾怀星狐假虎威地迈步向前,冷冷地威胁道:“二位,别再负隅顽抗了,赶紧束手就擒把,否则今天所有的人都得死在这里。”

叶溪南没有一点妥协之意,一副死拼到底的模样,没想到顾怀星竟然将寨里的人都给捉来,用寨中人的性命威胁他放弃抵抗。.

芷沅算是看出来了,他们以捉拿女犯为名,实则是冲着泰安寨来的,他们真正的目的是想剿灭泰安寨。

“溪南哥,不要听那些狗屁官府的话,他们阴险狡诈,他们不可能放了我们的,你赶紧走!”寨中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恶狠狠地瞪着顾怀星,即使双手被绑,身边两个官兵押着,她也面不改色,毫不畏惧。

顾怀星听了,脸色一下子暗了下来,冷哼一声,对着她骂道:“你个小妮子,给我闭嘴!等会进了官府大狱有你好受!”

女子临危不惧,开始叫嚣道:“不就是一只官府里摇尾乞怜的狗,我懒得跟你说,有本事把我放了,跟老娘我打上一架,我还敬你是个人。”

顾怀星被她一挑衅,彻底怒了,他都差点忘了他的主要敌人是谁,一股劲就想给这妮子一点颜色瞧瞧。

芷沅这才注意到后方的时允璟,他泰然地骑在马上,眉头微皱,冷冷地睥睨着这一切。

他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喜怒不形于色,心机深沉,让人琢磨不透。

”素执,你少说点!”叶溪南朝女子使了使脸色,又对着顾怀星道:”有本事就放了寨里的人,我跟你们走,要杀要剐随你便。”

芷沅突然对身边的这个男人有了些许好感,比起贪生怕死的韩晖,他确实有担当多了。

顾怀星认得芷沅,先前在大狱里就是他突然的出现才让芷沅免遭凌辱。他邪魅一笑,提着大刀走到芷沅面前:“你倒是有本事,让泰安寨的寨主如此冒险为你劫狱。跟我们走吧,不然泰安寨的兄弟们都得死。”

芷沅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后面的时允璟,面对这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她早已麻木的心又抽痛了一下。他对她的生死早已无动于衷,一双眸子冷漠疏离。

她深吸了一口气,问顾怀星道:“敢问大人,是不是我跟你回去你就真的会放了泰安寨所有人?”

顾怀星也同样看了一眼时允璟,时允璟脸上啥都没写,而顾怀星却总能从他细微的表情中看出他的意思。他扬着头回答道:“你觉得你现在还有筹码跟我讨价还价吗?我只答应你饶他们不死,但是泰安寨的人和官府作对,并且已危害一方,他们都得下大狱才行。”

芷沅刚想说什么,叶溪南的剑却先朝顾怀星的脖子刺了过来,好在顾怀星闪躲得快,两人就这样不分上下地打了起来。

叶溪南和顾怀星打得激烈,叶溪南的武艺明显不如顾怀星,素执心急之下,从一旁随手拿起弓箭朝顾怀星射去。顾怀星来不及闪躲,长箭在离顾怀星心脏几公分的地方被时允璟甩出的剑给撞飞,顾怀星这才又捡回一条小命。

刚才一幕如此凶险,暗箭伤人,顾怀星再也顾不得叶溪南纠缠,气呼呼地想找素执算账,被时允璟冷冷的几句话给劝退:“赶紧回去,还嫌丢脸不够吗?”

芷沅以为时允璟就想这样一直躲在后面闷声不吭。他从马上下来后,平静地走到她面前,挑起好看的唇角,神情却是冷冰与不屑,低声质问她:“为何要越狱?你不知道罪犯家属越狱罪加一等?”

她曾想过无数次她和他再见面的情景,她也曾想着他们再见面时第一句话会是什么,没想到却是无关紧要且冷冰冰的这一句。

“时大人,放了泰安寨的人,我跟你们走。”

“泰安寨为祸一方,今日我必须为民除害。”

“为民除害?”她哭笑不得,指着那些衣衫褴褛的泰安寨男女老少慷慨激昂道:“这些年,国家战乱不断,洪水肆虐,苛税沉重,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如果不是泰安寨收留了这些无家可归的流民,他们早就曝尸荒野了。泰安寨据我所知,他们没有烧杀抢掠,他们只不过就是靠着收取富人的保护费生活而已,我想他们都罪不至死吧?”

她的这一番话瞬间让泰安寨的土匪们高声附和,也让叶溪南不得不对身边这个漂亮的女人高看一眼。

时允璟脸色一沉,眉头拧成一个结,默然摆了一摆手,顾怀星以及所有的士兵都心领神会地将泰安寨所有的人都抓了起来。

叶溪南哪里能那么乖乖束手就擒,他一手抓紧芷沅,一手和士兵们打了起来,他的勇猛让士兵们望而却步。

这时候,时允璟举起弓箭,瞄准叶溪南就射了过来,千钧一发之际,芷沅用身体挡在叶溪南前面,利箭直戳她心脏,鲜血从嘴巴里止不住地喷涌而出。

她在大家惊㤞的目光中缓缓倒下,这一刻,叶溪南感觉自己将要失去全世界,他赶忙扶起她,将她如珍宝一般紧紧抱在怀中,惊慌失措,连连问道:“你为什么那么傻,为什么要替我挡箭?你不是说你对我没有男女之情吗?”

她只觉得昏天暗地,疼痛让她连呼吸都极其困难,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我总算……还了你在大狱的救命之恩……”

说完,她就昏死了过去。

叶溪南像一头被惹怒的狮子,抱着芷沅的身体大吼大叫,素执从未见他如此模样。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土匪老大,生死对他来说早已不重要,唯独对于芷沅,就连她少一根头发丝他都会心疼不已。

时允璟暗暗攥紧拳头,此刻他的心如在烈火中焚烧。他想不明白,难道十年的遗忘真的是自欺欺人吗?那个你从前情不自禁爱上的人,不管过了多久,再次见到她,依旧还会继续为她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