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画面流转,聚焦于那片已化为焦土与废墟的战场。
曾经不可一世的宇宙霸者,暗物质海贼团的首领波罗斯,此刻如同一尊破碎的神像,静静躺卧。
他引以为傲的暗金铠甲早已崩解,化为宇宙的尘埃。
覆盖体表的能量纹路,那些曾象征着无尽力量与毁灭的亮紫色脉络,如今已然熄灭,干涸,如同大地枯裂的沟壑。
生命的气息,正从他残破不堪的躯体中飞速逸散,宛若被戳破的气球。
那只巨大的独眼,是他身上唯一尚能微微转动的部位。
它艰难地聚焦,望向屹立在身前,那个仅仅穿着黄色连体衣,戴着红色手套的光头。
琦玉的身影,在弥漫的硝烟与刺鼻的硫磺味中,显得格格不入,却又无比清晰。
他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仿佛先前那场足以毁灭星球的战斗,只是一场无足轻重的热身。
波罗斯的胸腔,如同破败的风箱,艰难地起伏着。
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吸入了无数烧红的刀片,剧痛直冲脑海。
他用尽了身体里最后一丝残存的能量,汇聚成微弱的声音。
那声音沙哑,干涩,如同两块生锈的金属在摩擦。
“预言……果然……没有错……”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独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
“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啊……”
即使是在生命的最终时刻,提及这场战斗,他的语气中依然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亢奋与满足。
二十年的宇宙漂泊。
二十年的孤独求败。
终于在此刻,画上了一个虽然悲壮,却也算圆满的句号。
他败了。
彻彻底底地败了。
但他坚信,自己倾尽了所有,将这位预言中的对手,逼至了极限。
这是一场赌上了种族荣耀,赌上了霸者尊严,旗鼓相当,势均力敌的较量。
他波罗斯,纵横宇宙的霸者,并非浪得虚名。
他眼中的光芒,似乎又明亮了一分,带着对强者的敬意,以及对自己战斗的肯定。
琦玉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
那双被戏称为“死鱼眼”的眼睛,空洞,淡漠,没有任何情绪的涟漪。
仿佛波罗斯那番饱含悲壮与释然的遗言,不过是路边孩童无意义的吵嚷。
他脸上的表情,万年不变,一如既往的呆滞与平静。
甚至连眉毛,都没有因为这番话而挑动分毫。
然后。
他开口了。
声音平淡得如同在讨论今天的天气。
“哦。”
一个简单的音节。
没有任何抑扬顿挫。
没有任何感情色彩。
轻飘飘的,仿佛一阵微不足道的风。
然而,就是这一个字。
如同九天之上降下的神罚惊雷。
狠狠劈在了波罗斯即将消散的灵魂之上。
他独眼中刚刚燃起的那丝光亮,瞬间凝固,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扼住。
那份满足,那份释然,那份对“势均力敌”的自我肯定,如同精美的瓷器,在这一刻,出现了细密的裂痕。
琦玉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对方情绪的剧变。
他继续用那种事不关己的平淡语气说道。
“你已经死了。”
这句话,不带任何怜悯,不带任何嘲讽,不带任何评价。
仅仅是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却像一柄淬炼了亿万年寒冰的利刃,无情地,精准地,刺穿了波罗斯在生命尽头,为自己编织的,最后的尊严与幻想。
“势均力敌?”
这个念头如同魔咒般在波罗斯脑海中炸响。
他那颗因能量汇聚而显得格外巨大的独眼,猛然睁大到了极限。
无数细密的血丝,如同蛛网般迅速爬满了整个眼白。
一种比死亡本身更加彻骨,更加深沉的寒意,从他灵魂的最深处汹涌而出。
瞬间席卷了他每一寸残存的意识。
他猛然明白了。
彻彻底底地明白了。
对方从始至终,可能都没有将这场他赌上一切的战斗,视为一场真正的“战斗”。
更遑论,他所执着的,“势均力敌”。
他横行宇宙二十年的漫长追寻。
他为了寻找一个能让自己全力以赴的对手而付出的所有代价。
他燃烧生命,释放出的,自以为足以撼动星辰的“崩星咆哮炮”。
他以为的,是强者之间灵魂的碰撞,是宿命的对决,是值得铭记宇宙史诗的一战。
然而,在对方眼中。
这一切的一切。
或许。
真的。
什么都不是。
甚至,连被对方稍微“认真”一点对待的资格,都没有。
这种认知,像一盆来自极寒冰狱的冰水,兜头浇下。
将他心中那团名为“荣耀”与“执念”的火焰,彻底浇灭。
比战败更残酷。
比死亡更绝望。
是对他整个存在意义的,最彻底,最轻描淡写的否定。
波罗斯眼中的光芒,如同被狂风吹袭的烛火,剧烈摇曳了几下,然后迅速黯淡下去。
那仅存的一丝神采,那最后一缕属于宇宙霸者的骄傲,如同暴露在阳光下的冰雪,飞速消融。
最终,彻底熄灭。
他的身体,停止了最后轻微的抽搐。
独眼圆睁,残留着极致的错愕,与无法言喻的悲凉。
纵横宇宙无敌手,暗物质海贼团的最高领袖,波罗斯。
就此,陨落。
其败亡,并非技不如人那么简单。
而是连自己毕生追求的战斗价值,都被对手以最随意的方式,彻底碾碎。
天行九歌世界,新郑。
紫兰轩那精致的雕花窗棂之后,丝竹之声依旧婉转。
只是此刻,无论是抚琴的弄玉,还是习惯了风月场合的紫女,都暂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她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天幕。
以及,窗边那个沉默的男人。
卫庄身着一袭象征着地位与力量的深色劲装,独自坐于窗边。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格,在他冷峻的面容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手中紧握着那柄造型奇特的凶剑,鲨齿。
剑身上似乎有无形的杀气在流转,与主人此刻的心境隐隐相合。
天幕中,琦玉那简短到极致的“哦,你已经死了”,如同最尖锐的冰锥,刺入每一个观战者的心房。
韩非端着酒樽,原本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眼神,此刻也多了几分深沉的思索。
他喃喃自语:“杀人,不过头点地。”
“这光头,诛心啊。”
紫女黛眉微蹙,轻声道:“这位宇宙霸者,追求了一生的对手,最后却连一场平等的战斗都未曾得到吗?”
弄玉的指尖在琴弦上轻轻一拨,发出一声不成调的颤音,显露出内心的不平静。
卫庄缓缓抬起头,目光穿透天幕,仿佛要看清那个光头男人的灵魂深处。
他的声音,比窗外的月色更加冰冷,如同从九幽地府传来。
“最残酷的。”
“从来都不是死亡本身。”
他握着鲨齿的手,青筋微微凸起,显然内心也受到了极大的震动。
“而是死亡之前。”
“那来自对手的,彻底的,不屑一顾的否定。”
他想起了自己的一生,想起了那些倒在他剑下的敌人。
有些是心怀壮志的豪杰,有些是作恶多端的匪徒。
但他们至少在死亡的瞬间,大多能感受到来自他这个对手的“认真”。
而波罗斯。
这位曾经的宇宙霸者,在他生命终结的时刻,所得到的,却仅仅是一个“哦”字。
仿佛他的一切努力,一切挣扎,一切辉煌,都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笑话。
卫庄的眼神愈发锐利,如同出鞘的利剑。
“这种否定,足以摧毁一个人所有的信念与骄傲。”
“让他带着最深的遗憾与不甘,坠入永恒的黑暗。”
“那光头,他给予波罗斯的,不是一场战斗的终结。”
“而是一个存在意义的,彻底湮灭。”
鲨齿剑上的凶戾之气,似乎在这一刻,也为之沉默。
斩神世界,首都第一人民医院。
长长的走廊里,弥漫着浓郁的来苏水气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惨白的节能灯光无声地洒落,将墙壁映照得一片冰寒。
沈青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白条纹病号服,松松垮垮地挂在略显消瘦的身上。
他斜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手中夹着一支没有点燃的香烟,眼神放空地望着天花板。
天幕上的画面,他从头到尾,一帧不落地看完了。
从波罗斯的降临,到琦玉的“认真殴打”,再到那句堪称神来之笔的“哦”。
他的嘴角,一直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
那弧度,像是嘲讽,又像是某种难以言喻的了然。
当波罗斯那充满错愕与绝望的独眼最终失去神采时,沈青竹才缓缓低下头。
他将那支未点燃的香烟在指间转了转,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几乎听不见的嗤笑。
声音很低,带着一丝病态的沙哑,仿佛只是对自己说。
“语言的杀伤力。”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投向天幕,仿佛能穿透屏幕,看到那个光头平静无波的脸。
“有时候,确实要远胜于最锋利的刀剑。”
他见过无数的死亡,也亲手制造过无数的死亡。
有用刀的,用枪的,用计谋的,用病毒的。
但他从未想过,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能够将一个站在宇宙顶点的霸者,打击得如此体无完肤。
那不仅仅是肉体的死亡。
更是精神支柱的彻底崩塌。
“一个毕生追求酣畅淋漓战斗的狂人。”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却被告知,他所珍视的一切,在对手眼中,根本不值一提。”
沈青竹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
“这份打击,恐怕比那一记‘认真殴打’,还要沉重百倍。”
“这光头。”
“不仅要赢,还要在精神上,将对手彻底抹杀。”
“真是个……不按常理出牌,却又可怕到极点的家伙。”
他将香烟放回口袋,似乎连抽烟的兴致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感慨给冲淡了。
灵笼世界,灯塔。
高耸入云的灯塔,是人类文明在这片废土上最后的孤岛与希望。
此刻,灯塔的中央指挥大厅内,气氛压抑得近乎凝固。
巨大的全息投影屏幕上,天幕的画面清晰地传递着来自异世界的震撼。
波罗斯的陨落,以及琦玉那句轻描淡写的“哦”,让所有在场的灯塔高层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城主查尔斯脸色铁青,双手紧紧握着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猎荒者总指挥马克,这位灯塔最强的战士,此刻也眉头紧锁,眼神中充满了凝重与不解。
他无法想象,那种纯粹到极致的力量,究竟是如何修炼出来的。
冉冰站在马克身旁,美丽的脸庞上带着一丝苍白,她轻轻捂着嘴,眼中满是震惊与些许难以言喻的同情。
镜南博士,灯塔的首席科学家,大脑般的存在。
她依旧站在控制总台前,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姿态一如既往的冷静与沉稳。
厚厚的镜片,遮挡了她眼神中大部分的情绪波动。
只有她微微蹙起的眉头,以及推眼镜时那细微的停顿,才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她逐帧分析着琦玉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微表情,试图从这个光头身上,找出某种可以理解的逻辑。
然而,结果是徒劳的。
这个男人的强大,已经超出了她认知体系中的任何一个模型。
他的行为模式,更是简单到令人发指,却又蕴含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恐怖。
镜南博士轻轻吸了一口气,声音依旧保持着职业性的清冷与客观。
“根据波罗斯最后的遗言分析。”
“他横跨宇宙,其行为的主要驱动力,是寻求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
“这代表着,他对自身实力有着极高的认同,并渴望得到同等级对手的印证。”
“这种寻求,本身就是一种价值的体现。”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
“然而,琦玉的回应,‘哦,你已经死了’。”
“这不仅仅是对波罗斯生命终结的宣告。”
“更是对其战斗价值,对其毕生追求的,彻底否定。”
她推了推鼻梁上的圆形眼镜,镜片上反射出天幕中琦玉那张呆滞的脸。
“他寻求的是战斗的意义,是作为一名宇宙霸者的荣耀与认可。”
“而那个光头,却用最随意,最漫不经心的方式,告诉他,你所珍视的一切,在我这里,毫无分量。”
“连被认真对待的资格都没有。”
她的声音中,罕见地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叹息。
“这,从某种层面上来说。”
“真是,极致的残忍。”
这种残忍,并非来自于血肉横飞的厮杀,而是源自于更高维度生命对低维度生命追求的全然漠视。
那是一种令人从心底感到绝望的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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