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说，外婆是这个世界上最坦荡的人。
经常对他人以德报怨。
好消息：外婆是真的以德报怨。
坏消息：外婆用的是我妈的德。
1.
我好久没去看外婆了。
自从她说我是一只不下蛋的母鸡，我就再也没去看过她。
这次，我妈在电话哭哭啼啼：「来趟医院吧，你外婆快不行了。」
我答应了。
还没踏进病房，就听见里面传来狂风骤雨般的哭声。
人没了。
生命是如此的脆弱。
正当我心头涌起一股悲凉时，里面传出了舅母的指责声：「都是因为你照顾不周，才让我婆婆病死了，你得赔我们二十万精神损失费！」
医闹？
我推门的手停住了。
舅母的性子，我再了解不过了，撒泼打滚，无赖泼皮。
我可不想跟她一起丢人。
可接下来，却是我妈的哭诉：「你们几十年来从未赡养过我妈，她住院半年，你们更是一分钱不掏，连面都不露，你们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舅妈嗓门儿拔得高高的：「什么叫我们不赡养，是你抢着不让我们赡养！」
「别在我跟前装狗屁孝女！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脏心思？还不是想贪我婆婆的财产！」
「我告诉你！之前我不跟你计较，现在我婆婆让你害死了，你一分钱不差地都得给我吐出来！否则，我就去法院告你们！看看谁丢脸！」
我一脚踹开门，怒吼道：「你少放屁！」
然后，就愣住了。
病床上脸色枯黄的外婆，额头上突然弹出一个对话框：「观看广告30秒，可复活亲人一次。」
我使劲揉了揉眼睛，对话框依旧清晰可见。
舅妈叉着腰，尖叫道：「别以为我们没证据，我婆婆都给我留着底呢！」
说着，她弯腰穿过硕大的对话框，从医院的床垫下掏出一个小本本，展开给我们看：「瞧！这就是证据！」
那是外婆亲手记的账。
里面清清楚楚记着我们家花外婆的每一分钱，大到我在她家吃了几个鸡腿，小到我妈洗过几次手。
而且物价极贵，吃一个鸡腿五十块钱，洗一次手十块钱。
甚至还有在医院的花销，例如，我妈喂她吃橘子，她张一次嘴，就记账五块钱。
总计：五十万元整。
我妈看了没一会儿，就两眼翻白，晕了过去。
我连忙给她掐人中。
醒后，她搂着我的胳膊，咬着牙，默默地流眼泪。
我知道，她是委屈。
外婆生前身体不好，舅舅一家又多年来不管不问。
我妈心肠软，听见外婆哭诉不想活了，就狠心放弃了自己体制内的工作，全身心地照顾她。
谁料她这般尽心竭力地孝顺，外婆却背地里这般狠心捅刀。
「你们不要以为就这一本账。」
舅母慢条斯理道：「我们家里还有一本，那是小姑子你婚前的开销，吃喝拉撒，哪一样不需要花钱？那本七十万，还有二十万的精神损失费，总共一百四十万。你家闺女在外企工作，这点小钱对你们来说毛毛雨吧？」
这时，门突然开了。
2.
舅舅走了进来。
他眼睛死死地盯着外婆的尸体，问道：「我娘死了？」
我妈这时候像找到了救命的稻草，眼含热泪：「哥！」
这声饱含深情的呼唤，并没有唤醒舅舅的兄妹之情。他木木呆呆地坐在床边，仿佛整个人都空了一般。
「少来套近乎！」
舅母挡在舅舅身前，「还钱！一百四十万，一分钱都不能少！」
说着，她还偷偷拧了舅舅一下。
我眼睛眯了起来。
好啊，看来，他们这伙人早就商量好了，铁了心要坑我们一笔。
舅舅却迟迟没有动弹，他用手慢慢抚摸着外婆的脸，像是在抚摸什么珍宝。
半晌后，他抽泣地说：「都是骨肉兄妹，何必要搞成现在这个样子。」
我妈顿时「哇」地一声哭出来，搂着舅舅的胳膊，泪如雨下。
好一场兄妹情深的场景。
我双手抱胸，不屑一顾。
小时候，我妈一直说我舅母不孝顺，可我舅舅是无辜的。
他只是窝囊，成天被舅母压着忍气吞声，他为了他那个家，他也是没有办法。
可长大后，我发现不是这样。
看似窝囊的人，往往才是最强的王者，他们什么都没做，却把钱财、名声都得了个尽。
果不其然，舅舅哽咽道：「妹啊！别说什么一百四十万了，你就还一百万就行了啊。」
我妈身体一僵：「哥？」
舅舅擦了擦眼睛：「妈的死，毕竟和你脱不了关系！你说你是咋照顾的，我看妈记的账了，她就不爱吃橘子，你说你还非要喂她，你这不是故意杀人嘛！」
我妈发了疯似的尖叫：「赵耀祖！」
「叫什么叫？」
舅母一把将我妈推在地上：「都给你便宜四十万了，你别蹬鼻子上脸。」
我妈躺在地上，气得浑身直打哆嗦。
太绝望了，真的太绝望了。
设身处地，如果我是我妈，我可能现在已经疯了。
几十年的无私付出，竟然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我搀起我妈，不停地安抚她：「你还有我，你还有我……」
等她平静下来后，我问她：「如果外婆活过来，你还会像以前一样照顾她吗？」
我妈拼命地摇头：「不！不会了！我太蠢了！太蠢了！」
我扭头，又问另外两人：「舅舅，舅妈，你们都责怪我妈没照顾好外婆，那再给你们一次机会，你们肯定能照顾外婆活到一百二十岁吧？」
舅舅迟疑了：「一百二十岁？」
舅妈却立刻回答道：「那当然，我们可是亲儿子，亲儿媳妇，要是我那可怜的婆婆还活着，我伺候她活到一百二十岁，那绝对是没问题！」
我点点头：「那就好！」
我走到外婆的床边，将脖子前的手机给他们看：「说好了啊，我这边可是录这视频呢！」
舅舅脸色大变。
舅母却撇撇嘴：「录就录呗！你还能叫死人复活咋滴？」
我伸出手指，用力点向对话框。
三十秒的广告开始倒计时。
众人吃惊地看到，
外婆枯黄的脸庞，正逐渐变得红润起来。
舅舅和舅母对视一眼，心有灵犀地踮脚偷偷往门外溜，却被我妈拦住了去路。
她一改之前的软弱，堵在门口：「哥哥，嫂子，你们要去哪儿啊？」
3.
三十秒的广告很快就过去了。
外婆竟然真的奇迹般复活了。
她看见舅舅，显然十分高兴：「耀祖来啦？」
舅舅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头。
可舅母却被吓了一跳，她尖叫着：「诈尸了！！！」
外婆的脸立刻拉了下来：「耀祖，管管你媳妇，别在医院里发神经，叫人笑话！」
换做往日，舅母这个火爆脾气，肯定立刻和外婆吵起来。
可今天，她是半句话也不敢答，脸色煞白地躲在舅舅的背后。
舅舅嗯嗯地应和着外婆，脚步却不肯向外婆的方向挪动一步：「娘，我今天来，老板扣了我一百块钱呢，你要没事，我就先走了啊！」
一听说舅舅被扣了一百块钱，外婆心疼得皮都皱起来了：「我的孝顺儿子哎！娘没事，你快去上班吧，以后别来医院了，等娘死了，你来给娘收个尸就行了啊！」
舅舅嗯嗯啊啊地往外走，被我妈拦下。
他心虚得不敢抬眼看我妈：「妹啊，是娘让我走的！」
我妈冷笑：「娘让你走的？娘让你走你就走？」
「娘说让你等她死了再来，你就真等她死了再来？」
「赵耀祖，我看你是听不懂好赖话吧？娘那说的是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