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皇殿前的广场上，汉白玉铺就的地面在烈日下泛着刺目的白光。
六十四根蟠龙石柱环绕四周，柱身浮雕的蛟龙鳞片在光线下泛起细碎金芒，仿佛下一刻便要破石而出。
禁军甲士列阵而立，玄铁鳞甲折射出森冷寒光，将高台护在其中。
每面玄铁盾牌上都錾刻着狴犴兽首，森森獠牙正对着场中空出来的比武场。
蝉鸣声从远处梧桐树上传来，混着兵器相撞的金属声，给这场比试平添几分肃杀。
徐分野抹了把额头的汗珠，将竹编食盒重重撂在长几上。
他今日穿了件月白色冰蚕丝长衫，衣襟处用银线绣着松鹤暗纹，偏生腰间坠着个油光水滑的貔貅玉坠，生生把世家公子的矜贵搅成了纨绔做派。
啪嗒一声，青瓷冰鉴的铜扣弹开。
沐轻绾垂眸看去，盒中蜜渍梅子裹着糖霜，酥油泡螺堆成小山，最下层竟还冰镇着半只翡翠瓜。
瓜皮上凝着细密水珠，朱红瓜瓤切作莲花状，隐约能闻见西边异族葡萄酒的醇香——定是窖藏在冰鉴时浇了佳酿。
莫红鱼屈指敲了敲冰鉴，冷气顺着青瓷纹路爬上指尖。
她今日特意换了绣金窄袖骑装，腰间银链随着动作叮当作响，发间赤金步摇坠着九转玲珑珠，偏在鬓角别了朵木芙蓉，倒把将门虎女的飒爽衬出几分娇俏。
便在这时，禁军齐刷刷跪地的声响惊起远处池面上的数只白鹭。
太子仪仗自丹凤门迤逦而来，八宝华盖缀着的金铃在风中荡出清越声响。
储君玄色衮服上的金线盘龙随着步伐游动，日光掠过龙睛处镶嵌的猫眼石，竟似活物般流转光华。
三皇子落后半步，玉冠博带恍若谪仙，手中把玩着羊脂玉雕的九连环；四皇子腰间佩剑未解，玄铁剑鞘在青石板上拖出细长暗影，每一步都踏在禁军甲胄震动的节拍上。
徐分野带着莫红鱼与沐轻绾在大启这方坐了下来。
三人是皇帝钦点，所以他让禁军在桌位之后，另辟出丈许见方的阴凉地。
鎏金错银的冰鉴旁，竟还摆着架五弦箜篌——原是沐轻绾前日说要给比武助兴，徐分野连夜从教坊司搬来的。
他身后竖着把丈二宽的蜀锦大伞，伞面上用孔雀羽线绣着百子嬉春图，生生在肃杀气息中辟出个游园会的氛围来。
“徐世子倒是会享清福。”太子经过时轻笑一声，目光扫过冰鉴里冒寒气的翡翠瓜。
“这么热的天看人打架，总得找些乐子。”
徐分野说话间变戏法似的掏出五把绘画竹折扇，将其中两把递给了太子与三皇子，然后又给了莫红鱼与沐轻绾一人一把。
唰的一声，徐分野打开了自己那把折扇，扇面上歪歪扭扭画着只翻肚皮的胖头鱼，似是对冷着脸经过自己面前的四皇子的无声嘲笑。
这场比试，皇帝皇后并未现身，而是由太子主持，三皇子与四皇子从旁协助。
太子与两位皇子坐在正对高台的主位。
徐分野在三人坐下后，吩咐禁军将另一把大伞竖在了太子身后，还朝着太子挥手示意。
太子朝着他颔首示意，然后双手压了压，请众人坐下，清了清嗓子道：“雪山的脊梁撑得起雄鹰，大启的疆域便容得下弯刀。你们南疆的骨气，我大启已经看过了。今日的比试，就按你们南疆划下的道来，至于更多的话，本宫想着等比试尘埃落定再说更好一些，现在直接开始比试吧。”
南疆使团主使没有料到太子的开场如此直白而简短，愣了愣，看了紫蛛部落圣女纳依紫萝一眼，见后者点了点头，缓缓起身道：“尊贵的太子殿下，我们山民九部已经商量过了，若是大启能在七位成年皇子中择一未婚配的皇子与我紫蛛部落圣女联姻，这场比试可以直接取消。”
太子也是始料未及，沉吟不语。
四皇子脸色变得阴晴不定，看向南疆使团的目光有些森冷。
倒是三皇子，老神在在的样子，不知道是事不关己，还是其它原因。
“事发突然又兹事体大”，太子终于开口：“此事须父皇定夺，还请诸位稍作等候。”
太子招了招手，唤过一名内侍低语了几句，内侍接着离开。
徐分野看了一眼纳依紫萝一眼，南疆人普遍身材不高，纳依紫萝是个典型的南疆女子，小巧玲珑，而且肌肤白皙，五官精致，绝对称得上绝色美人。
莫红鱼轻哼了一声，徐分野抓了把瓜子给她，讪讪笑道：“吃瓜子，看热闹。”
事到如今，徐分野也看不懂南疆这是要做什么了。
虽说南疆偏僻，但也不至于这么蠢吧？
在太子地位稳固的情况下，南疆这时在其它皇子中选边站，并非明智之举。
天家无情，尤其是在夺嫡之战选边站，一个不好，便会引来灭家灭族之祸。
徐分野表面上神色如常，心里却在思考着南疆此举背后有什么深意。
差不多一柱香的时间之后，先前的那名内侍回来了。
他传达了皇帝的口谕，宣南疆使团正副使与紫蛛部落圣女前往御书房商议联姻之事，其它人等，自行散去。
“看来明争改暗斗，这热闹是看不成了”，徐分野耸了耸肩，东西也懒得收拾，起身朝着太子那边拱了拱手，带着莫红鱼与沐轻绾向宫外走去。
御书房四角青铜兽首吐出袅袅龙涎香。
皇帝执朱笔的手悬在半空，笔尖一滴墨汁坠落在《南疆风物志》插画上，正巧染污了紫蛛部落图腾——那只八眼血蛛顿时在墨色中扭曲如鬼面。
都坐吧。皇帝没有抬头。
内侍搬来了三个小锦凳，让使团正副使与紫蛛圣女坐下。
三人坐下之后，皇帝缓缓合上了《南疆风物志》，抬起头来望着他们，神情似笑非笑，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
“说说吧，圣女看上朕的哪位皇子了。”
南疆山民的性情向来直接，纳依紫萝简单的说道：“六皇子。”
“老六？”
皇帝的神情更加古怪了，“朕还以为圣女你会选老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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