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吾尚未及加冠,父母高堂皆因病故,家道中落,遍寻家中财物,唯瓦舍两间,老马一匹耳。思来老马之源,乃幼时老父倾尽家中薄财于马市购得,望老马协人载物谋得半分浅润,以补家用。而至当下,人去房空,唯老马伴吾耳。
每逢初旭东升,霞光漫野,东市叫卖喧嚣,而及吾舍,老马长嘶,吾便睁目起卧,朦胧之间,看得舍内空廖,倍感凄落。
及至夕阳渐落,夜幕长垂,人市归于湮寂,万巷空人,吾独坐正堂,擢燃半根白烛,孤影伏壁,烛泪渐溢,若晨露凝蓄,半挂叶锋。夜风透隙而入,烛火摇曳,吾影斑驳。如此匆匆,待得打更人过,锣声传巷,不扰梦邻,独惊烛魂,心念戚戚之间,两涕横流,闭目覆被,且思梦中。
孝服除日,正是横秋,夏蝉遁迹,木叶湮枯。古道廖寂,再无鞭挞马嘶、四蹄扬尘之象。吾膝跪三拜家坟,垂泪哽塞……
高堂在,勿远游。家中高堂皆离吾而去,一人一马独宿家舍,昔日故景恍若昨日,高堂慈容历历在目,悲情愁意常萦吾之心头,悲怆之余,吾不堪如此。遂吾牵家中老马,整裹远游。于三更锣起时,一人一马,遁入夜幕。
夜风寒面,老马蹒跚,青石檐露,吾,游子兮,擢灯转目,已无归途耳。
天涯海角,渺渺不可寻也,老马伴吾,同行古道,晨霜凝露,露湿马蹄,蹄碎岑寂。一人一马,始冷风石径夜行,目霞光红旭东升,及至当下,已然可见火烧西云之景。
吾勒缰止步,静观西云锻燃,凝神聚目之余,忽闻鸦啼声起,闻声而望,但见一株老柳,万千木叶皆落,唯条条枯藤缠萦其身,游鸦立枝,啼音寥寥。西凤朔朔,吾摇缰复行,行百步余,忽见一溪潺潺而流,两岸之间,一竹桥横立,竹桥彼岸,数间竹屋。时下夜幕已近,西云燃尽,垂夕微露,半分云灰,亦存亦灭。故众舍皆门户紧闭,偶有烛光于窗间燃烁。
吾踏马蹬,跨骑马上,越桥复行。
古道湮寂,西山云灰,亦荡洒垂暮。吾回首复望,老柳,小桥,流水,人家,皆不可见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