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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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院外面,关蓦然停下来对老陈说,

“我去买点东西吧,总不能空手见老人家吧?你爸喜欢什么?”

“烟,酒和女人。”

“老陈,我说真的,没开玩笑。”

“我也是认真的,要不是这些东西,他怎么会搞成今天这样?”

老陈一脸认真的表情,关蓦然倒觉得是自己的问题,去附近的水果店买个果篮,老陈一脸的不耐烦,好像在责备他搞什么飞机。

虽然不是周末,医院里面也是人满为患,混乱不堪,嘈杂的环境混合医院独有的消毒水气味,让人感到不安,来到和妇产科一层的癌症肿瘤科病床,里面的人倒是安静得很,都像是在等待死神光临一般。

老陈的父亲住在两人一间的高级病房,他躺在里面靠窗的一张床上,插着输液管,躺在被摇起来的病床,闭着眼睛,张开口,脸上的表情十分痛苦。

病房里面混合着消毒水,大小便,鲜花和病人身体上的臭味,让关蓦然想到自己大学的寝室,唯一不同的是,那是充满生命力的象征,而如今这些,却是不久人世的信号。

听到有人进来,老陈的父亲微微张开眼,有气无力的转动眼珠,眼眶四周暗沉的发黑,原本应该是白色的眼白,已经被密密麻麻的血丝覆盖。

看到女儿和关蓦然,他有些想要挣扎起来,最后无力的放弃,微弱的视线盯着斑驳的天花板,几乎感觉不到生命的气息,只不过是靠着药物垂死挣扎,唯有脸上没有刮去的胡渣,才让人明白他还活着。

老陈对着坐在床边打瞌睡的老太太轻声说了一句,

“妈。”

老太太张开疲倦的眼睛,看着老陈和跟在一旁的关蓦然,点头示意,老陈示意关蓦然将果篮放在床头柜上,对着自己的母亲说,

“爸今天怎么样?精神好些没有。”

“老样子,听得到别人说话,就是没发回应。这位是?”

老太太善意的看着关蓦然,还不等他自我介绍,老陈主动说,

“我朋友,顺道跟我一起来看看。”

“这个还不错,比你以前带回来的都好,小伙子,坐,阿姨给你削个水果。“

老太太将之前放在柜子上的苹果和梨各拿一个,带着一个铁盘和水果刀出门。

“怎么样,今天。”老陈将他父亲扶起来,看看后背有没有被汗水打湿,又拍了几下枕头,才将自己的父亲放下。

她的父亲嘴唇一直抖动,像是在说什么,老陈将耳朵凑过去,勉强听出是,“痛“,的音节。

“哪里痛?”老陈指着自己身体的部位,病床上的父亲看到指对的地方就用力的喘息一下。

老陈确认痛的部位后,拿起放在床边的登记簿,看着上面记录的用药,对自己的父亲说,

“那也是没法的,才输完化疗的药物,肯定痛,忍一忍就过去啦,早知道痛,以前就该爱惜自己的身体。”

老陈的父亲眼珠转向关蓦然,表达自己的不满,关蓦然笑着对他说,

“叔叔好,我是关蓦然,媛媛的朋友。”

老陈的父亲嘴巴缓慢的上下张开,好像在说,“欢迎,坐。”

“坐啊。”老陈端来一把椅子,关蓦然接过来坐下,她又用倒出一杯温水,插入吸管,喂她父亲喝水。

无所事事的关蓦然打量着四周,挂着墙上的电视机在播放抗战连续剧,另一张床上微胖发黑的中年男子,也是没有精神的呆呆看着电视机,旁边的家属翻着一本知音杂志。

老陈的母亲回来,铁盘里是削成小块的水果,她又拿出几根牙签插在上面,递给关蓦然,关蓦然客气的拿起一块,老太太又把水果块放进一个不锈钢碗里碾成果泥,喂自己的老伴吃。

喂完水果泥,老太太拉着自己女儿悄悄嘀咕什么,不时还瞟一眼关蓦然,让他十分尴尬,结束对话后,老陈拉着他到厕所外面的阳台抽烟,阳台上还有三个穿着病服的人,将医生的嘱咐抛诸脑后,也在吞云吐雾,说着各自的情况,讨论自己的后事如何安排。

“你看对面病房的色老头儿,都快断气了,还一直瞄着我的大腿看,就是那个猥琐的。”老陈指着前方,关蓦然看过去,确实是有个老头儿气息游离的看着这边。

“你也太自恋了吧,我看他是身体不听使唤,才一直是这个姿势。”

“其实也无所谓啦,反正这里的人,都是活不了几天,偶尔给他们看看,就当是临终关怀,给自己谋些福报,免得以后跟他们一样。”

“但愿如此吧。”关蓦然吐出一口香烟,感觉外面的天气闷热的不行。

老陈看着笔直上飘的烟,盯了好一会儿,才说,

“我爸这个人,其实并不坏,虽然这辈子多少对不起我妈,但总归还是个好男人,以前总是看我不顺眼,说不上几句就要吵起来,现在好了,再不顺眼,也没法吵。”

关蓦然看着心事重重的老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老陈又转过来,看着他的脸,对着他吐了一口烟,说到,

“我妈说你挺不错的,让你找个日子,跟我去领结婚证,我爸唯一的心愿就是死之前,看到我嫁人。

“啊,这个,好像不太好吧,好像趁人之危一般。”搞不懂老陈是不是在开玩笑,关蓦然尴尬的笑着。

“逗你的啦,只要带个男人回来,她都巴不得能把我带走,好像我是个累赘一般。”

“作母亲肯定都想女儿早点嫁人啊,要不然等到没人要的时候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呗,老关,要是我以后嫁不出去,等我们老了,就住同一个养老院,天天喝酒抽烟,逗老头老太。”

“那能呢?你这么好看的,想娶你的男人不得排到重庆去?”

“说的也是,你不想娶我吗?”

“老陈,别胡闹。我娶你干什么,我又养不起你。”关蓦然低头不敢看老陈,老陈倒是打趣的说,

“所以,你就喜欢别人的老婆,不用自己养。老关,你的算盘打的挺好。”

老陈的声音将另外几个吸烟的人目光,聚集在关蓦然身上,关蓦然连忙说到,

“老陈,不是你想的这样,不要瞎想。”

“我偏要,你又不告诉我,那个女人肯定就是在酒吧里抱着那个花心大萝卜的女人,不过,你的品味真不行啊,那个女的这么显老,多半喜欢当有钱人的太太,喜欢穿名贵俗气的衣服,性感的内衣勾引人,而且性欲旺盛,喜欢尝试各种姿势,一个男人基本满足不了她,男人不在家的时候,就把你找来榨干,满足她的欲望。”

“你未免也太能想了。”关蓦然自嘲的说,想起自己心中的乔侨怎么会得到现在这种评价。

“每次一给你打电话,你就像条发情的公狗一般,迫不及待的赶过去,舔着她的全身,然后让你把她绑起来,用各种道具玩弄她,让她一直爽,旁边还有一台摄像机把所有的场景拍下来。”

“老陈,你好变态啊,都是从什么地方了解这些东西的?”

“还有,还有,由于性欲太过旺盛,每天渴望被男人玩弄,时刻都在想着,该怎么用你这个活道具,想到兴奋的时候,就叫你过去,一上床,迫不及待的摆出新姿势,让你配合的不停干,边叫边说,“小乖乖,还是我这副身体够味吧,那些年轻女人根本满足不了你,她们什么都不懂,哎,哎,快,快,不要停,我要出来了。。。。。”

“老陈,你是打算去岛国作S1的编剧吗?”关蓦然被搞怪的老陈逗笑。

“什么年代了,女孩子就不能看色情电影吗?”老陈不屑地说,“不管是老的少的,男的女的,说到底,还不是都一样。”

也许是老陈的话太过前卫,阳台上其余抽烟的人,都不再逗留,回到自己的病床,只留下他们两个。

“可以,都可以看,下次我们一起看。”看着四下无人,关蓦然也不再拘束的打趣。

“好啊,老关,说好了,你去找一部口味重点的,什么SM啊,亚洲捆绑的,我最喜欢。”

“老陈,你可真牛逼。”

“那可不,我可是未来的大女主编剧。”

两人抽完烟,回到病房,老陈跟他父亲咿呀哦呀的说了半天,关蓦然一句都没有听懂,过一会儿,老陈帮着母亲给父亲擦身体,换衣服,关蓦然想搭把手,却是找不到机会,看着外面正在开始扩建的二环路,一颗颗大树被连根拔起,整条路上光秃秃的给太阳照的都快冒烟,再过一会儿,医生带着护士来查房,让家属在外面等,检查完,医生刚出门,老陈和她母亲就连忙上去问到,

“医生,情况怎么样?”

“基本还算稳定,没有明显的扩散,这一组组合药再用一段时间,如果效果好,可能多活个一两年。”

“还有没有更好的进口药?”老陈的母亲追问着。

“先看看吧,大姐,这组药一半能进医保,如果没效果,再换其他的吧。”医生若有所思的看着老陈的超短裙,说到,“媛媛,今天穿这么短的裙子,不怕走光吗?”

“走光就走光呗,我又不觉得吃亏。张叔,你就别担心啦。”

一旁的护士被一脸无所谓的老陈逗笑,医生摇头的说,“还是早点嫁人吧,让你爸走得也安心点。”

医生临走之前,看了关蓦然一眼,老陈的母亲跟他过去商量事情,护士过来给老陈看今晚的晚餐单,让她帮他爸选菜,有鸡汤,鱼肉糜作的粥,还有些用水果和蔬菜一起捣烂作的丸子,老陈勾好之后,递给护士,她的父亲开始咳嗽,老陈连忙过去用吸痰器将他喉咙里的痰吸出来,又喂她父亲吃药,等她父亲熟睡后,带着关蓦然来到楼下的一间水吧,点了两杯冰沙,坐着聊天。

“不好意思啊,老关,让你陪我来这里。”老陈边喝边说。

“客气啥,反正今天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关蓦然说完,就想起还没有写完的邮件,等会儿回去一定要完成,再跟咩咩通个电话。

“你饿不饿?”老陈看着桌上的小食菜单,问到。

“不怎么饿,虽然午饭只吃了一半。”关蓦然带着礼貌的微笑,看着老陈。

“好啦,好啦,再请你吃嘛。”老陈不耐烦的点了炸鸡柳,锅巴土豆,蔬菜沙拉,还有两对烤翅。

“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要一到医院,我就感觉饿的不行,其实,我真的好怕来医院的,这里的气味,声音,沉闷的压抑,还有病人脸上带着的紧张,焦虑,失望,痛苦,看不到一点希望的表情,简直让人恨不得吃下一桌坝坝宴,感觉自己要是不吃饱,说不定下一个就是自己,再也没得吃。”

“心里作用吧。”关蓦然喝了一口冰沙,觉得不过瘾,又让店员拿来一罐冰冻啤酒。

“谁知道呢?就连来探望的亲戚,中午一起吃饭的时候,也在羡慕的说,‘媛媛,这孩子怎么胃口这么好?我可是难受得什么都吃不下。’

我都搞不懂,她们明明就是偶尔善心发了,过来坐一下就走,都没有做过我妈和我作的事情,每天都要接屎接尿擦身子,得多累啊,她们怎么能说出这么轻松的话?

难道我天生就该作这些吗?一个个都老大不小的,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当我是头驴?

有时我真的很难过,很伤心,家里出点事情,都没人可以帮助我和我妈,筋疲力尽的时候,两母女抱在一起哭,别提多难受。

有时我甚至想着,反正我爸都没救,不如安乐死算了,何必给活着的人负担?

张叔叔也是,明明都知道是无药可救的状态,非要用这么贵的药把我爸的命吊着,除了浪费钱,还有什么意义?简直就是让人吃不消,都快神经质,病人也难受,我要是以后得绝症,直接一瓶安眠药,一杯酒,啥事都没有,多好的。

现在可好,原本家里就不富裕,嫁妆都变成药费给了医院,老关,我嫁人的时候,可是分文没有的哦。”

“你这么漂亮,多收点聘礼不就成了。”半杯冰啤酒下肚,关蓦然掏出一根烟点燃。问道,

“你一星期来几天?”

“三天吧,我跟我妈轮流守夜,今晚她回去睡觉,我呆在这里。”

“那不是要一直持续半年?”

“不用,主要是之前的医保药,没什么效果,现在换了一半的进口药,贵是贵点,癌细胞已经控制住,如果不再扩散,可以出院回家。”

“如果你需要人陪,晚上和周末,我都有空。”

关蓦然看到店员手中的小食,示意是他们点的,店员将东西放下,老陈想要拿起吃,关蓦然阻住她,说太烫,容易得口腔癌,冷会儿再吃,老陈不高兴的收回手,点燃自己的ELLE薄荷烟。

两个人就这样,像是电影《重庆森林》一般,坐在水吧里面,喝着冷饮,抽着烟,看着对方,等待小食冷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