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家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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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老夫人起了个大早,开了陆家祠堂的大门,恭恭敬敬给列祖列宗上了香。

她回身看着陆家如今唯一的血脉,“我最后问你一遍,你可知错?”

陆沉跪在地上,背脊挺得笔直,“孙儿还是那句话,孙儿……没错!”

“好,有骨气!既如此,那便请家法吧!”

老夫人气的心间发颤。

她这个孙子的性子,从小就执拗,一旦决定了什么事情,就算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可他做错了事情,就该受到应有的惩戒。

“来人,给我打!”

特制的铁杖重重地落到陆沉渊的肩膀上,发出一声声闷响。

陆沉渊的手紧紧握成了拳,指甲几乎要嵌入掌心。

他疼得的额头上都渗出细密的汗珠,但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陆老夫人背过身去,不听,不看。

一下,两下,三下……

方嬷嬷却是忍不住,“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老夫人,不能再打了!再打下去,少爷会死的!”

她服侍老夫人半辈子,看着少爷从牙牙学语到玉树兰芝,在她眼里,陆沉渊就跟自己的亲孙子没两样。

她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少爷这般。

方嬷嬷这一跪,院中众人也都跟着,呼啦啦地跪了一片,恳求着老夫人开恩。

可陆老夫人却是如铁石心肠一般,丝毫不为所动。

她不是那等心狠手辣的恶毒长辈,硬要将孙子打死了才肯罢休。

她就这么一个孙子,如何能不心疼。

她给了陆沉渊选择,只要他认错,他和娇娘之前的事,她可以装聋作哑。

可他从始至终,就没改过口,坚持说自己没错。

她便知道,她这个孙子,大了,劝不动了。

陆家祖训林林总总十数条,陆沉渊七岁便能倒背如流。

其中之一便是:欺男霸女者,当杖二十。

并非不知后果如何,而是知道,却硬要选了这条路。

那铁杖不比寻常木杖,本就是由精铁制成,更何况上面还带有锋利的勾刺。

没几下,陆沉渊的双胛就已经血肉模糊,殷红的鲜血不住地往外渗。

柳墨凝进到院中,看到的便是眼前这一慕。

她原本以为,金篦和玉钿收了陆沉渊的好处,故意夸大其词。

却没想到,目中所及之象,却是比二人说的,更加触目惊心。

这样狠的八十大杖下去,搞不好陆沉渊真的会没命。

她心中虽然恨着陆沉渊,却从没想过要让他死。

见此情景,柳墨凝疾行几步,一把跪到老夫人身前,“祖母,别打了!”

老夫人可以不管一众奴仆,却不能不听柳墨凝的。

她亲自扶了柳墨凝起身,“好孩子,你不必给他求情,他做错了事,还不知悔改,就该受惩罚。”

柳墨凝将目光转向陆沉渊,那人脸色苍白如纸,唇被咬得几乎要出血。

“不知……他做错了何事?”

老夫人握着柳墨凝的手轻拍,“你不必替她遮掩,他对你做的那些混账事,祖母都知道。娇娘,祖母不在时……让你受委屈了。”

柳墨凝心思流转,原来陆沉渊这顿打,却是因着她。

行刑的家丁十分会察言观色,眼见着柳墨凝来了,顺势停手不打了。

如今虽然老夫人在府中压着少爷一头,可说句难听的,真要等到老夫人百年之后,府里做主的还得是少爷。

什么活能干,什么人不能得罪,家丁这心里明镜似的。

况且这打人的活计也不好干,打的重了担心日后少爷记恨,打的轻了老夫人又不准,家丁只得做出高抬轻落的假象。

他这打人的手艺是祖传的,看似狠狠打下去,实则在铁杖快要落到肉上时,收了大部分的力道。

因此,陆沉渊虽然看着狼狈,可却都是皮外伤,流了血,却不伤及筋骨,不懂行的人看着,自然觉着惨不忍睹。

陆老夫人见家丁停了手,一个眼神便过去,“停手做什么,没够数,接着打!”

眼见着杖子高高举起又要落下,柳墨凝心中突然莫名焦急,身体比大脑更快做出反应。

只见她飞身扑到陆沉渊身后,想要挡住落下的铁杖。

“祖母,别打了!这事情既然与我有关,如今……我不计较了,别打了祖母!”

家丁不敢伤了柳墨凝,刑杖迟迟未落。

陆老夫人愣神看着这一幕,沉默良久。

背过身去,须臾,叹一口气,很是疲惫地挥了挥手。

行刑的家丁如释重负,第一时间收了铁杖。

陆老夫人也由着方嬷嬷搀着,离开了。

陆沉渊浑身是血,却还有心思歪过头,对着柳墨凝说笑,“娇娇可是心软,心疼叔~父~了?”

柳墨凝冷着脸起身,心里暗骂了句,“疯子!”

她得抽空去庙里上柱香拜拜佛,刚刚自己定然是被什么东西冲撞了,竟然会扑上来给这种人求情。

简直匪夷所思!

却说老夫人回了前厅,遣散了周围人,屋内只留下方嬷嬷一个人伺候。

方嬷嬷亲自斟了茶,给老夫人奉上。

“回夫人,打探清楚了。是寸简那小子机灵,他不便去请柳小姐,托了金篦和玉钿那两个丫头,说动了柳小姐。”

老夫人看着铺子里送来的账册,顺手揭开茶盏轻饮。

上好的龙井茶,入口微苦,随即又化为甘甜,余味悠长。

“寸简这孩子,倒是个不错的。我记得……他上面,是不是有个哥哥?”

方嬷嬷在脑子里搜罗一圈,“是了,他哥哥就在咱们铺子里当差,听最近说刚娶了个媳妇儿。”

陆老夫人放下茶盏,轻轻点头,“城南的酒楼里缺个管事,找机会提拔人过去吧。”

方嬷嬷笑着应下,“得嘞,老奴这就着人去办。”

陆家商行今年经营不错,各处铺子大多盈余,可老夫人看着账册,脸上却没有丝毫笑意。

娇娘是失了忆,却不是傻了。

当时情形混乱,她来不及细想,替自己那不争气的孙儿求了情。

可她如此聪慧过人,事后,总能有想明白的时候。

一旦反应过来被算计了,娇娘对陆家,还不知会有多大的隔阂。

老夫人默然半晌,终是幽幽叹了一声,“顾先生,陆家,对不住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