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烟罗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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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无峥在正邪宗正煮茶。

紫砂壶嘴腾起袅袅白雾,衬得他眉眼愈发温润。叶红筱跪在阶下,发间少了那抹艳红,倒显出几分罕见的乖顺。

丢了两条命?沈无峥斟茶的手稳如泰山。

嗯。

血玉钥没拿到?

......嗯。

茶香氤氲中,沈无峥突然笑了。他推过一盏茶:喝吧,加了枇杷蜜。

叶红筱错愕抬头。

你以为为师真指望你能从倪之行手里抢东西?沈无峥抿了口茶,那孩子十岁就参透了《万物心法》,如今他的心法已臻化境,莫说是你,便是为师亲自出手......他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晦暗,也未必讨得了好。

叶红筱捏着茶盏的指节发白:那为何还让我去?

因为要让无手门看到正邪宗的态度。沈无峥轻叩案几,茶汤表面竟浮现出星图纹路,镜门将开,自命阁和无手门都想要锁,隐雾山庄守着门,而我们——他抬眸,瞳孔中似有血色翻涌,只需坐收渔翁之利。

殿外忽然传来铃铛脆响。

“那师父你赠与杨老怪的血玉钥是真的吗?”叶红筱问

“当然,血玉钥在谁的手上都无妨,就像那两个外来者只要能活到镜门打开的那一天就行”沈无峥笑着说。

“徒儿明白了’’。

沈无峥拂袖抹去茶中星图,淡淡道:三日后,你应该启程去烟罗楼。

去干嘛?

你上次夜袭应该见到莫无言了吧!。沈无峥望向殿外血月,唇角微扬,现在的楼主可是他过世师弟的女儿——宁知懿。

叶红筱指尖一颤,茶盏叮咚作响。

杨老怪盘坐在玄铁打造的莲台上,赤裸的上身筋肉虬结,七道金色符文自锁骨蜿蜒至腰腹,每道符文都泛着暗红血光——那是七条命的印记。他闭目听着两儿子的禀报,右手把玩着沈无峥赠与的第一块血玉钥。

正邪宗动向如何?他忽然开口,声如闷雷。

杨听伏地更深:爹,叶红筱也与倪之行交手了,但也没有夺得血玉钥...

倪之行的实力......杨听咽了咽唾沫,孩儿无能,根本近不了他的身。他连兵器都未用,仅凭竹叶碎石便破了我兄弟的合击。

杨老怪沉默片刻,忽然放声大笑:好!好一个倪之行!二十岁便摸到自行化器的门槛,比他父亲当年还要妖孽!笑声骤止,他盯着两个儿子,目光如刀,至于那两个外来者——

虽武功粗浅,但......杨问迟疑道,他们会烟罗步。

杨老怪倏然睁眼,瞳孔中金光暴涨:莫天言?那老东西居然还活着......他冷笑一声,周身气劲震荡,莲台竟发出刺耳的金属扭曲声,看来赵老四的话不假。

莲台轰然震动,杨老怪豁然起身,七道命纹同时亮起猩红光芒:镜门......与外来者有关。他大步走向殿外,地面随着他的脚步龟裂,传令下去,无手门所有暗桩撤回,暂避自命阁锋芒。至于那两个小子......他驻足回望,嘴角扯出狰狞笑意,派人盯紧隐雾山庄。镜门开启前,他们得活着——但不必全须全尾。

夜风卷着杨老怪的笑声掠过高墙,檐角铜铃叮当作响,如恶鬼磨牙。

隐雾山庄的正殿内,烛火摇曳。张煜和谢毅垂首立于殿中,吴庭研与吴子柔分站两侧,四人衣襟染尘,神色凝重。吴峰端坐主位,指尖轻叩玉扳指,每一声脆响都仿佛敲在人心上。

所以......血玉钥还是落入了倪之行之手?庄主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让殿内温度骤降。

吴庭研上前半步,抱拳道:父亲,是儿子无能。那倪之行的心法已至万物化刃之境,我们四人联手,竟连他衣角都未碰到。他向来高傲的声线罕见地发颤,他仅用一片竹叶便破了子柔的剑阵......

吴子柔攥紧拳头,少年人特有的倔强在眼中翻涌:他的招式根本不像活人使的!竹叶、砂石、甚至自己的影子都能成杀器!

谢毅忍不住插嘴:跟开了挂似的!我们好不容易近身,结果他手一挥,直接把我们全震飞了!他比划着夸张的动作,庄主您不知道,当时满地都是他操控的暗器,跟暴雨似的......

张煜暗中拽了拽谢毅的衣角,沉声道:最棘手的是,当有人试图攻击许方易,倪之行就会很认真起来。他回忆起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弱不禁风少年——明明毫无内力波动,却在混战中始终安然无恙。

许方易?吴峰叩击扳指的动作一顿。

对!吴子柔突然激动起来,他被护在战场最中心,倪之行为他撑起的气罩连我的剑气都穿不透!

殿内陷入死寂。老莫头不知何时倚在了门框上,烟斗明灭的火光映着他沟壑纵横的脸。

老莫头,张煜转头,你可知那许方易的底细?

烟丝燃烧的滋滋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老莫头吐出一口青雾,缓缓道:许家曾是自命阁的医脉传人,二十年前因卷入镜门之乱惨遭灭门。当时年仅三岁的许方易被倪家收养,与倪之行同吃同住。他顿了顿,那孩子先天不足,筋脉闭塞,却过目不忘,自命阁的机关图谱全刻在他脑子里。

张煜心头一跳:所以倪之行护他如命?

何止是护。老莫头冷笑,十年前有人围攻自命阁,想挟持许方易逼倪家交出《万物心法》。结果倪之行当场剜了那人的眼睛,踩着满地血泊说了句动他者,诛九族——那年他才十四岁。

谢毅倒吸一口冷气:这特么是护犊子还是养媳妇啊?

闭嘴!吴庭研瞪他一眼,耳尖却微微发红。

张煜问道:许方易当真只有一条命?

千真万确。老莫头掸了掸烟灰,那孩子连最基础的轻功都学不了,若非倪之行以心法日夜温养,怕是早没了。他话锋一转,但你们莫要小瞧他——自命阁近半的机关陷阱,可都是这病秧子设计的。

“江湖人一直传言倪之行若是刀,那许方易便是操刀之人,看来所言属实啊’’吴峰指尖摩擦着玉扳指“这第三块血玉钥在宁知懿的手里,老莫头麻烦你带着张煜和谢毅走一趟了”

老莫头听见宁知懿这三个字,手里的烟斗顿了顿。

晨雾未散,三匹青骢马踏着湿漉漉的山道前行。张煜握紧缰绳,余光瞥见老莫头佝偻的背影在雾气中若隐若现,仿佛与这片山林融为一体。谢毅策马凑近,压低声音问:“老头,那宁知懿真是你师弟师妹的闺女?怎么没听你提过烟罗楼还有后人?”

老莫头烟斗上的火星在雾中明灭,沉默许久才开口:“二十年前烟罗楼遭遇不幸,我师弟师妹为护楼而死......知懿那时还小。”他喉头滚动,似咽下一口灼酒,“她十五岁继任楼主,从此以男装示人。这世道,女子想立威,总得舍些东西。”

“舍什么?漂亮裙子?”谢毅挑眉,“要我说,穿男装多没意思——”

话音未落,一支羽箭擦着他耳畔飞过,深深钉入道旁古树。箭尾系着的红绸迎风展开,露出墨迹淋漓的“止”字。

“无生门的拜帖。”老莫头冷笑,烟斗在掌心转了个圈,“赵老四倒是勤快。”

密林中传来铁钩刮擦树干的刺耳声响,十余道黑影自树冠跃下。为首的赵老四铁钩寒光凛冽,狞笑道:“老东西,带着两个菜鸟就想闯烟罗楼?把血玉钥交出来,留你们全尸!”

张煜掌心渗出冷汗。这些日子虽在隐雾山庄苦修,但面对无生门精锐,他与谢毅仍如雏鸟遇鹰。老莫头却翻身下马,烟斗轻敲酒葫芦:“小子们看好了,烟罗楼的功夫,讲究个‘醉眼观花’。”

说罢仰头灌下一口烈酒,浑浊双眼骤然清明。酒液喷洒成雾,竟在半空凝作万千银针,随他烟斗一挥,暴雨般射向敌阵。赵老四铁钩急旋,格开银针,却见老莫头身影如烟消散,再出出现时已贴至他身后,烟斗直点后心命门。

“烟罗·醉步!”谢毅惊呼。这身法比隐雾山庄的轻功诡谲十倍,仿佛醉酒之人踉跄,实则暗合八卦方位。

混战中,张煜忽然瞥见两道寒光自侧翼袭来。他本能地拔剑横挡,却被九节鞭缠住剑身,另一把双刀已逼至咽喉——

“叮!”

两枚铜钱破空而至,震开双刀。雾气深处传来清冷嗓音:“在我的地界杀人,问过烟罗楼了么?”

一匹白驹踏雾而来。马背上的人身披月白长衫,玉冠束发,眉眼清冷如画中谪仙,却透着凛冽寒意。她指尖把玩着烟斗,腰间酒葫芦随马步轻晃,身后跟着两名黑袍人:左首男子手持九节鞭,右首男子双刀出鞘。

“一川静如死水,二为笑里藏刀。”老莫头低声道,“宁知懿的贴身死士。”

二为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莫前辈,楼主恭候多时了。”他的弯刀在指尖转出银花,刀光掠过张煜喉间时,谢毅的冷汗已浸透后背。

张煜呼吸一滞。那人分明作男子打扮,却让他想起小时读到的诗句——性如白玉烧犹冷。宁知懿的美不似叶红筱那般淬毒的曼陀罗,亦不似吴子柔温软似水,而是像雾凇覆雪,清绝之下暗藏锋刃。

“宁楼主!”赵老四脸色骤变,“这是无生门与隐雾山庄的私怨......”

宁知懿轻笑,烟斗在掌心转出残影:“私怨?”酒葫芦突然炸开一道青烟,裹着酒香的雾气瞬间笼罩全场。待烟雾散尽,赵老四等人竟如醉酒般瘫软在地,七窍渗出黑血。

“这是‘千日醉’,放心,死不了。”她俯视挣扎的赵老四,语气温柔如劝人饮茶,“回去告诉杨老怪,再敢踏入烟罗地界半步......”烟斗轻轻敲在赵老四天灵盖上,“我就用‘醒酒汤’招待他。”

谢毅咽了口唾沫,凑近张煜耳语:“这妹妹温柔刀,刀刀要人命啊......”

烟罗楼坐落在悬崖之巅,飞檐斗拱间缠绕着终年不散的青烟。踏入正厅时,张煜被浓烈的酒香熏得微眩。四壁悬挂的并非字画,而是各式烟斗,从翡翠镶金的华贵款式到焦黑开裂的残破烟杆,仿佛陈列着一部血腥编年史。

正厅内的烛火被穿堂风吹得忽明忽暗,宁知懿指尖摩挲着檀木盒中的血玉钥,猩红玉纹映得她眉眼如淬寒霜。她忽然抬眸看向张煜,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想要它?可以。但需用命来换。”

“什么命?!”谢毅下意识后退半步,后背撞上墙壁悬挂的焦黑烟斗,铁锈味扑鼻而来。

宁知懿起身,月白长衫曳过青砖,酒葫芦在腰间轻晃:“去生死渊,采一株最红艳的彼岸花。”她指尖轻点,烟雾凝成一副地图,深渊如巨兽裂口,血河蜿蜒处绽开一片妖异红花,“花归我,血玉钥归你们。”

老莫头烟斗“当啷”落地,嘶声道:“知懿!那是七命界禁地,尸魂——”

“尸魂噬命,九死一生。”宁知懿截断他的话,语气温柔如抚琴,“但两位加还有九条命,耗得起,不是吗?”她忽然逼近张煜,烟斗挑起他下颌,“还是说......你们甘愿永生困在此界,做他人棋子?”

张煜喉结滚动。镜门后的世界浮现在眼前——地铁轰鸣、咖啡香气、母亲煲汤时氤氲的热气。他攥紧拳头:“我们去。”

“你疯了?!”谢毅拽住他胳膊,“没听老头说那是吃人的地方!”

“若回不去,”张煜盯着血玉钥,“我们不过是从一个牢笼跳进另一个牢笼。”

老莫头颓然跌坐,浑浊双眼泛起血丝:“生死渊......是千年前镜门第一次开启时的战场。无数亡魂被困在渊底,化作尸魂。它们不杀人,只吞命。”他颤抖着伸出三根手指,“入渊者,每刻钟被夺一命。若七命耗尽仍未出渊......”

“魂飞魄散。”宁知懿接口,指尖抚过酒葫芦上的裂痕,“但彼岸花能让粉身碎骨者尸体复原如初——我要用它复原我的父亲母亲尸首。”

暗梁之上,叶红筱倒悬如蝠,红裙垂落如血瀑。她咬破指尖在掌心画符,传音入密之术将对话一字不漏送入藏身山崖的沈无峥耳中。听到“彼岸花”三字时,她瞳孔骤缩——二十年前母亲为救她坠崖而亡,尸骨残缺。

子夜,烟罗楼密室。

宁知懿抚摸着冰棺中女子苍白残破的面容,那是她母亲。躺在旁边的是她的父亲,头颅断了,眉心还嵌着半截断箭。一川跪地呈上一支青铜罗盘:“楼主,尸魂畏光,此物可引路。”

“不必。”宁知懿将罗盘掷入火盆,“若他们死在里面,便不配做破局之子。”青烟腾起时,她忽然蹙眉,烟斗闪电般刺向梁柱阴影——

“叮!”

叶红筱翻身落地,银针与烟斗相撞迸出火星:“楼主好狠的心,让小白脸们送死,不如让我去?”

宁知懿冷笑:“正邪宗也配碰彼岸花?”酒葫芦炸开毒雾,却被叶红筱袖中飞出的银针挡住。红影倏忽消散,只余冷笑回荡:“楼主可知,尸魂最爱鲜活少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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