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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妈,刘妈,……”朱三送走朱五,急皮火燎[注:1]回到内院,刚拐过过道山墙便扯着嗓子喊。朱三虽然斗大的字不识几个,但毕竟也是在官场上混了这么些年,用他过去老本行行话: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这节骨眼上,刚接了圣旨,老哥哥就捎来了书札,而且是密札,封口处还插着三根鸡毛。他心里门清:老哥哥来信一准不是一般的平常的私信,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赶快知道老哥哥信中说了啥。不过,这信他可不敢满大街嚷嚷找人看,只能让一个人看。
“仨,咋了?朝廷又来钦差了?”刘妈正圪蹴在和大门道一墙之隔的柴禾圪落[注:2]看着熬猪食,听到喊声,连忙站了起来,隔着半人多高的石头墙朝外张望。刘妈是五年前朱三回乡第二天找上门来的。朱三也是看着刘妈孤身一人可怜兮兮,便留在了家中。平常做做饭,干点杂七杂八的家务活。刘妈是个勤快人,不惜力,而且有眼色,几年下来,和朱三家还有县衙里的人处的都十分融洽。具体咋不错,光听一个打杂的敢直呼县太爷名讳,就可见关系并非一般。当然这是朱三要她这么叫的。
“婶,真让你猜中了。不过,这回可是……”朱三拍拍胸脯,哈哈大笑,“皇帝……”朱三想说皇帝轮流坐,明年到俺家。但话刚到嘴边,意识到这话即便是在内院也不是随便说的,连忙捂住了嘴。下意识地四下瞅瞅。
“你呀,真是心大,还有心思笑。”刘妈嗔怒地瞅一眼朱三,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唉!钦差,钦差,这回咱家怕是最后的这几头架子……,”刘妈没敢把猪字说出口。当今皇上姓朱,尽管是在县衙内院,刘妈还是不敢越矩犯讳的。
“……”朱三清楚,刘妈是在替他瞎操心。其实,刘妈心疼,他心里也不好受。前不久,也就是春分前一天,老哥哥朱颗粒作为钦差大臣奉旨来天州公干,前后呆了两天。虽然县衙没有接风洗尘,也没有八盘八碗大摆筵席接待闻风而来的方八邻近各州府县大大小小的陪客,但天州南城门接匾那天,胡府和各界有头有脸的名流在县城施“粥”,作为知县,他也赞助了五头架子猪[注:3]。
说来,活在今天社会的人打死也不会相信:堂堂一县父母官,会为了几头猪,说白了也就是区区几两碎银子心疼。可是……
历史就是历史。
虽然,历朝历代一直流传着这么句话:千里做官,为的吃穿。
但是,明洪武年间的父母官可不是什么肥差。
尽管朱三是三等小县知县,享受的是六品官职的待遇,可一年下来,连皮带圪渣,朝廷给的俸禄也就是勉勉强强紧打紧够日常开销。多亏朱三原本就是个屠夫,也算是有一门手艺。回来没几天,便把搁置十好几年的肉铺又开了起来,多多少少也能贴补一些家用。俗话说:钱难挣,屎难吃。挣钱不容易,自然,花了冤枉钱,心里也……
“仨,这回又是哪来的钦差?”刘妈问。
朱三瞅瞅四周,神秘兮兮地一笑,“婶,您就甭打听了。还是赶紧上街上把……”朱三虽然是知县,但平常跟手下和下人们说话很平气,从不摆谱拿架子,特别是对刘妈。
“上街?俺现在可不能去。俺这火上还熬着食呐。这可是俺家大小姐交代的事。”刘妈连连摇头。“再说,大小姐走时交代了,除非……”瞅瞅朱三袖筒,“除非是你那个姓朱的老哥哥从京城来了信,不然,谁去就日嚼[注:4]谁。”
“刘妈,”朱三从袖筒里摸出书札,隔着石头墙伸到刘妈跟前,晃两晃,“瞅瞅,这是啥?”
“俺瞅也白瞅,它认得俺,俺可不认得它。”刘妈苦笑着摇头,但还是下意识地瞅了两眼。
“那你还不赶紧去?”朱三拉下了脸。朱三心里有事,不想再跟刘妈打牙拌嘴。
“那好吧。”刘妈瞅瞅朱三,“不过,俺家大小姐回不回来,俺可……”瞅瞅灶火,“仨,要不,你替俺瞅着点,可别熬糊了。大小姐怪罪下来,俺可……”
“这……”朱三有些为难。虽然回来这些年,朱三也时不常干些下力气的生活,比方说:庄稼地里的农活,甚至连杀猪都是他亲自操刀,但像熬猪食这些下人才干的家务活,他可从来没干过。毕竟好歪大小是一县的父母官。岂能……
“那,仨,要不等食熬好了,俺再……”刘妈嘴上这么说,眼睛瞅着朱三身后。
“那可不中!”朱三连连摆手。“这可是火烧眉毛的大事。可不敢耽搁。”双手作揖,“婶,拜托您老了。”
“那,好吧。婶就替你再跑一趟。”刘妈瞅瞅外面的天,“你呀,多的都等了,这大小姐也该……”
“刘妈,俺回来了。”话到人到,随着大嗓门,一个女人拐过过道出现在了朱三身后,由于走的太急,险些没撞到朱三身上。
“姑奶奶,你可回来了。”朱三回头大喜,“俺正想找你呢。”
女人正是朱三想找的人。
“找我,咋?圈里那几头活祖宗又找下吃货了?”女人把手中的围裙甩在了朱三怀里,“说吧,这回又是那个讨吃的来了?”女人长的身材苗条,端庄秀丽。乌黑的头发,脑后挽了个发髻,皮肤白皙,柳眉丹凤,高鼻小嘴,虽然穿的很朴素,但蓝地白花土布衫做的很合身,该鼓的鼓,该收的收。下身蓝裤子,脚上绣花鞋,绣的是白玉兰花。
“姑奶奶,小声点。”朱三伸手想捂女人的嘴。
“咋?只兴州官放火,还不兴百姓点灯。”女人伸手扒拉开朱三的手,“他们兴白吃白喝,咱说两句,咋就不行?”
“行!行!咋不行?”朱三连连作揖,眼睛来回瞅价,“姑奶奶,你小点声,……”
“瞅啥?”女人剜一眼,“这是咱家院子,堂堂六品知县内宅,”瞅一眼刘妈,“这满院子就刘妈一个人,咋?你还信不过俺干娘?”
“姑奶奶,瞧你这话说的,”朱三朝刘妈陪着笑脸,“俺防谁也不能防刘妈,俺,俺只是怕隔墙有耳,……”
“瞅你那点出息?”女人嗔怒,“就这胆还想干大事,杀这个,杀那个,你呀,也就是个家圪落[注:5]汉,还是安生在家杀你那几头……”
“你……”朱三呛的说不出话来。
“行啦!”女人哈哈大笑。
“俺,俺还就不信这羊不吃麦子,俺当年也是……”朱三脖子一梗,胸脯一挺。朱三这话可不是瞎说,当年,朱三也是南征北战,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只不过,后来……
“得得。好汉不提当年勇。”女人呵呵一笑,“是骡子是马咱走着瞧。”双手作揖,“钦差大老爷,传民女进府,有何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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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
急皮火燎:天州方言。着急。
[注:2]
柴禾圪落:青州方言。厨房。
[注:3]
架子猪:天州方言。长大后尚待育肥的猪。
[注:4]
日嚼:青州方言。骂人。
[注:5]
圪落:青州方言。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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