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晏清提着蜂窝煤上了楼后，许今朝把人按着坐在沙发上，拿来酒精和棉签，一声不吭地给他处理伤口。
女孩儿好似控制不住力道，每一下都没轻没重的，弄得周晏清龇牙咧嘴——
“哎痛痛痛！小哑巴你悠着点儿！”
好一阵儿鬼哭狼嚎后，许今朝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这里隔音不好，你会扰民的。”
周晏清摸了摸被贴上创可贴的鼻梁，微微翕动鼻翼，空气里全是碘伏的味道。
少年的眼角带着点因疼痛溢出来的生理性泪水，这会儿正靠在沙发上，仰头借着屋里不慎明亮的白炽灯幽幽怨怨看着她——
“你这是杀人灭口。”
“刚刚那个人，是不是就是今天早上你跟踪的嫌疑凶手？”
看着女孩儿的比划，周晏清未置可否，只是往上坐了坐，声音带着一点儿哑：“你先从我身上起来。”
许今朝一愣，这才注意到自己几乎是一整个人压在他怀中，以一个壁咚的姿势将人按在沙发上处理伤口的。
摸了摸鼻子，她正要从周晏清身上下来，没有被关严实的门忽而被人一脚从外踹开——
“周哥！周哥我来了！你和嫂子没事儿吧周哥！周——”
闯进来的黄毛青年手里拎着一根长钢筋，满头大汗地踹开门后，看到少年仰面靠在沙发上，女孩儿跪坐在少年敞开的双腿之间，伸手捧着少年的脸，凑得很近，似乎是下一刻就要亲上去似的。
“你来干嘛？”
周晏清瞬间扯过旁边的毛巾盖在许今朝腰间，随后臭着脸侧头凶巴巴瞪了一眼那黄毛青年，
“大晚上鬼吼鬼叫什么，不知道会扰民啊？”
黄毛青年有些尴尬地退了一步，摸着后脑勺转过去，等到周晏清喊了一声这才慢吞吞走进屋子里，小声嗫喏——
“那什么，我在后面打牌，跑前面来撒尿，听见你住的那地方有声音，我过来看到你和一个人打架，我又怕我帮倒忙，就回去喊人去了。刚好路上遇到周叔，诶周叔呢，刚刚还在这里的——”
青年说着，往旁边看了看，又诶了一声，
“周叔，你咋跑楼梯口去了？”
旁边传来一道咳嗽声，楼梯拐角处缓缓走出一个穿着黑色夹克衫的男人。
在他走进楼道灯照明范围之后，许今朝蓦地发现这男人和周晏清有七分相似。
他是……
许今朝下意识站直身子。
周晏清不疾不徐往前走了一步，恰好站在男人和许今朝之间，慵懒开口：“没必要闹这么大动静，就儿普通打架。”
“普通打架？”男人看了眼他还有点充血的眼球和脖子上的淤青，冷笑一声，
“普通打架能差点把你掐死？你来青藤市这么能耐，又招惹了什么人？”
“没招惹什么人。”周晏清不耐烦地说了一句，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来看看你有没有带坏小孩儿。告诉你啊，这孩子你敢欺负一下回头我让你跪你妈跟前哭去。”男人瞪了一眼周晏清，然后给了旁边探头探脑的小黄毛一个脑瓜崩儿，
“走了，别打扰人家休息。”
“诶，好嘞。那周哥我和阿叔先走了哈，你和嫂子……呸呸呸，你和许小姐早点休息。”
等到两人带上门离开以后，周晏清狠狠揉了一把头发：“天天挨呲儿……这老登真是——”
“他是你爸？”许今朝打起手语。
“啊？”周晏清一愣，失笑一声，“他是我亲叔，我爸比他大小一轮儿呢。”
“他是警察？”
“怎么看出来的？”
“他腰间有手铐，走路的时候右手不离腰带，那是习惯摸手铐抓人的小动作。”许今朝一边比划一边打量着周晏清的表情，见他不吱声便继续问，
“为什么你叔叔是警察，你却要做小混混？”
按照周晏清的年纪，他来青藤市的时候应该还没成年。
如果刚才那个男人真的是周晏清的亲叔叔，那应该暂代监护人才对。为什么周晏清和刚才那男的看上去……好像很处不来似的。
“我叔在我小时候就去了南方当警察，常年不给家里写信打电话，我和他关系不熟。他现在想来管我，早晚了。”周晏清耸了耸肩膀，见许今朝还要问什么，伸手狠狠捏了一把她的脸，
“行了，蜂窝煤点上了，晚上睡觉开点窗通风。回屋去吧，明早送你去局里。”
“嗯？”
“我叔上门肯定是听到消息，来看看选我做搭档的实习法医是谁。既然他来看了，那就说明上边儿同意你入刑警队暂代法医了。总之这事儿八九不离十。那边缺人手又出现了命案，明天一早肯定要喊你去帮忙验尸。”
说到这里，周晏清蓦地弯腰，
“小哑巴，你怕不怕啊？”
昏黄的白织灯下是蜂窝煤燃烧的味道，少年靠得很近，张扬的红发随着他弯腰而朝前招摇，那双眼睛也显得分外有神，看得许今朝心口一顿。
怕吗。
许今朝垂下眼睫。
她就是因为验尸才不小心穿回十六岁的——
她在实验室解剖的那具尸体没有头颅，已经呈现出明显的巨人观，而且因为是从水里打捞上来的，所以泡发得厉害，表皮近乎脱落了一半。
她在书上见过死状各异的尸体，其中比今早江边那具尸体凄惨的比比皆是。
她啊，才不怕呢。
她连害怕的感觉都没有。
不知道为什么。
周晏清以为自己把人问愣住了，正准备试探性安慰两句，刚开口呢，女孩儿忽而仰头，晶亮如星辰的眼睛眨呀眨，冲他微微摇头，两只手举起来比划了两下——
“周晏清，我不怕。”
“……别的小孩儿这年纪都在学着捯饬自己，怎么就你天天往尸体堆里钻。”周晏清啧了一声，
“行了，知道你不怕，知道你胆儿大，睡觉去吧。”
“哦，晚安。”
目送女孩儿慢吞吞走回房间，直到木门关上，周晏清好半晌才收回目光。
他低头看了眼桌案上的药瓶子，慢悠悠拿起来放在了电视机顶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