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偶遇图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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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暴雨在钢化玻璃上敲出密集的鼓点,林雨辰把帆布书包的肩带往上提了第三遍。

这个动作能让磨旧的牛津布料在锁骨处压出对称的褶痕,就像他整理书架时总要把书脊对齐到距离桌沿正好两厘米。

三点四十七分的图书馆西区弥漫着霉菌与油墨的混合气息,他熟稔地绕过第三排橡木书架——那里有本《病理学图谱》永远歪斜着,昨天刚被图书管理员用黄铜镇纸拍正过。

潮湿的水汽从地缝里渗上来,浸透了他挽起裤脚露出的脚踝。

当他踮脚去够顶层那本包着牛皮纸封套的《雪国》时,一滴冰凉的水珠突然坠落在后颈。

抬头望去,天花板裂缝里渗出的雨水正沿着石膏装饰槽蜿蜒而下,在窗台边缘聚成一面小小的银镜。

镜面里映出旋转楼梯扶手上的雕花倒影,还有一双踩着黑色漆皮玛丽珍鞋的脚。

鞋跟敲击铁艺台阶的声响很特别,像是有人把钢琴的高音区键拆下来逐个抛掷。

林雨辰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书页边缘,那里有前任借阅者留下的折痕,像道愈合不良的伤疤。

苏浅夏出现时带着某种精确计算过的偶然性。

她怀里的《拜伦诗选》封皮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浅栗色发丝间缠绕的银质手链正在切割从彩色玻璃窗透进来的光线。

林雨辰注意到她校服衬衫的第二颗纽扣松开着,露出的锁骨凹陷处有片淡青色胎记,形状像是被咬掉半边的月亮。

同学。

她的声音比想象中低沉,涂着透明甲油的食指在精装书脊上敲出某种摩尔斯电码的节奏,能帮忙取那本《荒原》吗?

林雨辰的圆框眼镜蒙着水雾,这让他不得不把头仰成危险的角度。

当他踮脚时帆布鞋底与木地板发出黏腻的摩擦声,那本灰绿色封皮的诗集比他预估的重三成——有人在书页间夹了金属书签。

重力加速度突然变得不可控,书脊砸向地面的瞬间,两只手同时伸向危险的下坠轨迹。

苦橙花的香气里混着某种熟悉的苦涩味道。

林雨辰的指节擦过她冰凉的腕骨,视网膜残留的画面在慢镜头中分解:卡地亚手链滑落时露出三道平行的疤痕,像是用直尺比着划出来的杰作;她左手中指的戒指向内倾斜十五度,戒面在阴影中显出暗红色的瘀痕。

书本坠地的闷响惊动了角落里的校工。

老人推着哐当作响的金属推车转过书架时,林雨辰正盯着自己手背上的浅红划痕发怔。

苏浅夏已经俯身去捡散落的书页,发梢扫过他手腕的刹那,有白色药瓶从她裙袋滑出,在木地板上滚出令人心悸的轨迹。

维生素。她抢在林雨辰弯腰前截住药瓶,指甲上残留的珠光在昏暗光线里闪烁,最近换季容易感冒。

潮湿空气里传来极轻的嗤啦声。

林雨辰摸出兜里的薄荷糖,锡纸撕裂的脆响正好盖住校工推车的轮轴吱呀。

他注意到药瓶标签被撕去右下角,残留的胶印形状像朵畸形的鸢尾花——和母亲病房窗台上那盆枯死植物的轮廓惊人相似。

要灭口的话,他的嗓音带着常年不说话的沙哑,我推荐《毒物百科》第三卷第217页。

糖纸在掌心蜷成银色的小球,折射出无数个变形的苏浅夏。

苏浅夏捏着薄荷糖的指尖轻微震颤,糖纸褶皱折射出的细碎光斑在她眼睑下方跳动。

这个总是挺直脊背的优等生此刻像张拉满的弓,林雨辰听见她吞咽口水的声响混在雨声里,像是深潭底冒出的气泡。

你知道《毒物百科》第三卷放在哪儿?

她突然用书脊抵住少年胸口,这个动作让两人影子在《解剖学图鉴》书架上交叠成十字架的形状。

林雨辰的后腰撞到窗台,雨水浸透的衬衫立刻洇出冰凉触感,他却注意到对方睫毛膏在眼角晕开的弧度——比正常多刷了三下,像是要掩盖某种红肿。

书架深处传来报纸翻动的窸窣声。

林雨辰偏头望去,只看见管理员的旧藤椅在阴影中轻轻摇晃,椅背上搭着的藏青色外套还残留着体温形成的褶皱。

苏浅夏迅速后退半步,药瓶在她掌心发出骨节摩擦的脆响。

闭馆前半小时禁止逗留西区。

沙哑的男声伴着胶底鞋摩擦地板的声响逼近,轮椅上的老校工从《植物图鉴》书架后转出。

他膝头摊着1998年的校刊合订本,泛黄纸页上的铅字正在讲述天文社发现新彗星的故事。

林雨辰的瞳孔骤然收缩。

老人布满老年斑的右手正无意识摩挲着轮椅扶手,那个位置的漆面脱落形成奇特的图案——与他梦中反复出现的烧伤疤痕完全重合。

三年来每周四下午三点,这个失去双腿的退伍军人都会准时出现在古籍修复室,身上永远带着枇杷膏的甜腥味。

马上走。

苏浅夏拽住他的手腕向外疾走,潮湿的裙摆扫过积灰的《精神病学大辞典》。

在穿过罗马柱廊的瞬间,林雨辰回头望见老校工正用镊子夹起滚落墙角的药瓶,布满血丝的眼睛在镜片后闪烁如夜枭。

暴雨在拱形玻璃顶上敲出密集的鼓点。

苏浅夏在借阅台前突然驻足,从《叶芝诗集》里抽出一张泛黄的藏书票。

正面印着的帕特农神庙浮雕正在剥落,背面用铅笔写着「07-23-5-41-09」的数字序列,墨迹被反复触摸晕染成模糊的云团。

喜欢就送你。

她将纸片拍在林雨辰掌心,指尖温度比雨水更冷。

这个动作让袖口上滑,露出腕间新旧交织的伤痕——最新的那道结着嫩粉色的痂,边缘切割得异常工整,像用裁纸刀比着直尺划出来的。

林雨辰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那些数字在他的记忆宫殿里自动拆解:07代表市立第七医院,23床是母亲当年住的病房,5月41日不存在,但若拆解为4月1日……

九年前那个愚人节的暴雨夜,急救车的红灯曾把整个楼道染成血色。

苏浅夏的雨伞在门外哗地展开,孔雀蓝的伞面在雨中泛起金属光泽。

林雨辰看着她在积水里跳跃着避开涟漪,发梢扬起时露出后颈的医用胶布。

那个瞬间的闪电照亮伞骨内侧的刻痕——「S.Q.X.2019.3.21」,正是诊断书上的日期。

当雷鸣滚过天际时,林雨辰发现自己正用钢笔在借书卡背面描摹药瓶的形状。

墨迹被潮湿空气洇成一只没有瞳孔的眼睛,与图书馆窗棂的铁艺花纹重叠成诡异的图腾。

他突然意识到,那瓶被老校工收走的维生素,此刻或许正锁在古籍修复室的铁柜里,和那些残缺的民国医案档案躺在一起。

最后一班校车驶过时,积水中的霓虹倒影碎成千万片孔雀蓝的鳞甲。

林雨辰站在公交站牌下,看着苏浅夏的伞影在拐角处融化成靛青色光斑——这不符合光学原理的色彩变幻,就像她身上那些自相矛盾的细节,正在重构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公式。

口袋里的薄荷糖纸不知何时被叠成六芒星形状,棱角刺破黄昏的迷雾。

当林雨辰在暮色中翻开那本《荒原》,夹在扉页的借书卡显示上次借阅日期是2019年3月21日,借阅人编号尾数正是藏书票上的「09」。

雨水突然变得咸涩,他想起母亲发病时会反复背诵的诗句:四月是最残忍的季节,在死去的土地里哺育着丁香。

图书馆的轮廓在雨中逐渐模糊,唯有西侧窗户亮着一盏孤灯。

林雨辰看见老校工的轮椅剪影正停在《毒物百科》的书架前,枯枝般的手指悬停在第三卷的位置,像在演奏一架无声的管风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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