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新年的爆竹声还未散去,红灯笼在檐下轻摇,映得满堂喜气。这是多年来家族最齐全的一次团聚——北美的伯父跨越大洋归来,南美的叔父穿越雨林赴约,连年迈的祖父也早早坐在了主位,胸前那道狰狞的刀疤在灯光下泛着暗红的光。
酒过三巡,男人们早已敞开衣襟。伯父腹部的三枚弹孔像勋章般排列,叔父的机械义肢反射着冷光。唯有父亲始终衣衫齐整,在满桌伤痕累累的男人们中显得格格不入。
“爷爷,“我斟满一杯五粮液,“这道疤的故事,能讲给孙儿听听吗?“
祖父的手指抚过那道贯穿胸膛的伤疤,苍老的皮肤下仿佛仍能触摸到七十年前的刀锋。“要听故事,先喝一杯。“他眯起眼,杯中酒液晃动着往事的倒影。
我仰头饮尽,烈酒灼喉。祖父的酒杯却悬在半空,琥珀色的酒液里,渐渐浮出1945年冬日的硝烟......
(第二回)
那年雪特别大。
十八岁的祖父把最后半袋苞米藏进地窖时,听到了急促的敲门声。门外是个满身是血的八路军,身后雪地上拖着长长的红痕。
三个时辰后,鬼子的皮靴声碾碎了雪地的寂静。带队的军曹用刺刀挑开棉帘时,祖父的剪刀已经刺进了他的后颈。可那畜生竟没倒下,军刀劈下的瞬间,祖父看见刀刃上映着自己瞪大的眼睛——
“嗤啦!“
厚重的棉袄裂开,热血喷在结冰的土墙上。但更疼的是随后听见的声响:母亲捂住两个侄儿的嘴躲在炕下,妹妹的指甲抠进了门框,而兄长抡起的锄头正砸碎另一个鬼子的天灵盖。
**消音手枪的子弹穿过第七个鬼子眉心时**,祖父才发现自己胸前的伤口深可见骨。雪地上的血渐渐凝成冰晶,像撒了一地碎玻璃。
(第三回)
妹妹解开发辫站在门边时,檐下的冰棱正滴着血。
“花姑娘!队长说...一个一个进去!“兄长操着流利的日语,额角的汗混着雪水结成了冰。
门轴每转动一次,土炕下面就多一具尸体。
第八个鬼子倒下时,消音手枪发出“咔“的空响。
**最后的血战持续了七分钟。**
八路军打光了所有子弹,兄长的肠子流出来又塞回去,而祖父用刺刀挑开最后一个鬼子的咽喉时,发现刀尖上挂着一片冻硬的耳垂——是他自己的。
(第四回)
伯父的威士忌杯撞在五金店柜台上,三枚弹痕在腹肌间凹陷成诡异的漩涡。
“知道散弹枪打中腹部是什么感觉吗?“他掀起衬衫,“就像被铁锤抡了三次——第一次懵,第二次吐,第三次才觉得疼。“
那年暴乱的火焰烧红了迈阿密夜空。两个黑人举着砍刀进来时,伯父的西瓜刀正插在第二个人的颈椎里,刀背上的血槽发出“嘶嘶“的吮吸声。
**第三个人站在逆光处**,来复枪管比成年男人的手臂还粗。伯父扔出的菜刀旋转着劈开硝烟,刀刃卡进对方眉骨的声音,和他自己腹部中弹的闷响同时响起。
(第五回)
叔父的机械手指摩挲着假肢接缝处,那里有圈发黑的疤痕。
“南美黑帮的规矩...“他忽然把烈酒浇在金属关节上,“要么留钱,要么留命,但永远不能留全尸。“
雨夜里,婶婶的尖叫比霰弹枪还刺耳。当叔父把打空的左轮塞进对方嘴里时,才发现自己的右手正躺在三米外的水洼里,手指还在抽搐。
(第六回)
父亲醉倒在椅子上时,叔父突然扯开了他的衬衫。
满室寂静。
从锁骨到腰际,皮肤像被撕碎又拼凑的地图:匕首的十字伤、子弹的漩涡痕、还有一道贯穿后背的烙铁印——那是烧红的钢筋留下的。
“你爸的疤...“祖父忽然大笑,“都在看不见的地方。“
窗外新年的烟花炸开时,我发现自己正死死攥着酒杯。玻璃映出的脸上,不知何时已爬满泪水。那些伤疤在笑声中跳动,像一串灼热的密码,终于破译了我们家族的血脉。
原来最深的伤痕,往往藏在最完整的衣服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