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事发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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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潮湿狭小的单间屋里,一片狼藉。杂乱无章的稿件散落在地板上,桌子上的墨水已经干涸许久,还未写字的白纸被大敞开的窗户而吹进来的风变得凌乱不堪。

除此之外,地上零星躺着已酒杯的碎片。只是,这杂乱的背后却不见一个人。

在这都市另一端的月江畔,逃离了大城市中的灯火通明。

深夜的月江畔是一处偏僻的地方。尽管已是夏天,但还是很少有人到月江畔散步,尤其是晚上。

有蚊虫叮咬不说,连附近的灯光都很微弱,每盏路灯之间都隔着一段距离。唯有依稀可见的点点星光与喧嚣入耳的蝉鸣声来衬托月江畔的寂静。

就是在这一处不易察觉的地方,一个单薄却又模糊的身影久久倚在桥边。

夜很深,看不清楚他脸上的神情,但那不堪重负的背影似乎一阵风过来就能把它吹散。他很疲惫,且身心俱疲,本来应是坚挺的身姿在此刻却易碎而脆弱。

“你不签约根本养不活你那累赘的一家子!”

“还有,你看看你现在写得什么东西!俗不俗?”

“为了那可怜的本心,连钱都看不上了?清高什么啊!还挑这挑那的,有剧组愿意递你橄榄枝就不错了,你管他们怎么编呢?”

“就你这样,什么时候能熬出头!”

……

嘈杂的责备声在他耳边不断回旋,之后的杯子碎裂声和各种碰撞声混杂在一起,刺得人头痛。

桥上的人影重重叹气。

熟练的点起一支烟,火光转瞬即逝。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劣质香烟的味道呛人,忍不住咳嗽几声。

回看自己的经历,他是有才华没错,可现实又让这一切变得虚无缥缈起来。

不仅如此,最近症状的发作也越来越频繁,长期的失眠也让人崩溃,情绪极不稳定。尽管药物治疗也在跟进,只可惜他目前的经济情况难以负担。

他尽可能抑制从刚才就颤抖不停的手,精神的崩乱让他难以自制,尽全力之后仍是不管用。

这是个提醒,他知道,到该吃药的时间了,可他再也不想吃了。

如果再来一次,上天能给他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他再也不会选择林晨恩这个身份。

唯一遗憾的可能就是,过两天的狮子座流星雨见不到了——即便他期待了好久。

他微微一笑,用尽最后的善意仰望了一次这个对他不公的世界,熄灭了最后一支烟,迎接了来自永远黑暗的沉溺般的救赎。

月江畔的水很凉,这不是属于人间的温度。

“某新星网络作家林晨恩于今早被人发现于月江畔江边,死亡推测时间为咋夜凌晨一时左右,死亡原因为溺水,目前警方正在进一步调察中……”

今天一早,时祈和温怡馨在出租屋里刚打开电视,就看见早间新闻播报着这则令人窒息的消息。

毫无感情的播报声从冰冷的电视机里传来,让人觉得这一切并不真实。

一时间,时祈和温怡馨都怔愣在原地。温怡馨手中的遥控器不知什么时候掉落在了地上,时祈刚梳好的头发也无意识地被放下。

本来是欢声笑语的早晨用缄默代替。

一向冷静沉稳的温怡馨倒还可以保持清醒,但也需要时间缓和;可时祈就不一样了,来回地在电视前踱着步,手里拿着手机还在找手机。

“不可能啊,他昨天不还好好的嘛……”时祈不敢相信地打开手机,连开机键都是上下摸索了好一阵才找到。哆哆嗦嗦的在手机搜索栏里打出“林晨恩”三个字,映入眼帘的就是林晨恩的灰白色照片。

明明灰白色不刺眼的,时祈还是鼻子一酸。

那张照片里的人真的成为了照片里的人,灰白色禁锢住了他少年般明朗的笑意。

“怎么会……”时祈抓了抓头发,脱力坐到了地上,盯着手机渐黑下去的屏幕不停地重复刚才的话。

“电视新闻里讲的。”良久没发一言的温怡馨的颤声道,“怎么会有错?”

是啊,不会有错,只是有人自始至终不愿相信罢了。

没等温怡馨开口安慰,时祈突然站起身来,连手机都踢出去了,赤脚跑进屋里,把昨天林晨恩亲笔签名的书拿了出来。

温怡馨的心口也像被石头堵住了一样,她十分理解时祈的心情——昨天刚签完的字,今天就得知他已过世的消息。如果换作别人,她们一样会伤感。只是追了这么长时间的作者突然就不存在了,难免还是接受不了的。

其实,两个人心中都明白,这么多年,追的早就不是他的作品了。而是他的为人,三观,甚至于林晨恩温暖的性格乃至他的方方面面。

早饭的时候,两个人都相顾无言。时祈不断的翻看着以前林晨恩的动态,时不时吸几下鼻子;温怡馨则呈现出一种放空的状态,无意识地吃着凉掉的饭。

沉默良久,忽然,时祈缓缓开口:“怡馨,林……他是自己跳下去的,还是……”

“不是自己想不开,就是被生活逼的。”温怡馨淡淡的回应,“大家心思都很细腻的,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前几年被扒出来的林晨恩的家境。”

时祈听后,心情复杂。

其实,关于前几年被扒出来的林晨恩的家境并不是所谓的假料。事后林晨恩也亲自回应了家庭状况,确实如网上所言——附近的厂子倒闭,父亲因工伤落下终身残疾;母亲好赌,家里的弟弟还不懂事,经常惹事生非,好结识社会上的不良分子。

简单概括,林晨恩的经历可以用一个字来说,那就是惨。

相比于林晨恩的不幸,家境相对殷实的时祈和温怡馨自然感受不到生活物质这方面的难处。

之前一直是抱有同情且惋惜的心理,直到今天再次咀嚼,才终于理解“身不由己”一词。

两人就这样对坐许久,面对着眼前还算丰盛的早餐,也吃不下去。

温怡馨知道时祈不好受,缓缓开口:“不如,我们再去一次月江畔怎么样?就当是最后看他一眼,好不好?”

时祈盯着手机的眼睛逐渐恢复原来的色彩:“好吧,总是要告别的嘛。”

简单的对话后,两人一拍即合,不约而同的前去洗漱。直到车子缓缓启动,时祈才略微感受到一点真实——真正意义上的最后一面了吧。

温怡馨把车子开得很慢,把两边的窗子摇下,靠近湖海的风夹杂着些许咸咸的味道迎面而来,如此倒也减少了些沉重的心情。

不过大概是因为之前沉重的心情影响了女孩们的思考,到了月江畔后,时祈看着眼前蜂拥而至的人群,不由得一阵失落。

好不容易找到了停车的位置,两人向人群中走去,挤来挤去的样子,像是肉夹馍一样。

趁警方疏散人群的空挡,两人灵机一动,钻了个空子,站到了月江畔扶梯处——这里离林晨恩跳江的位置很近。

醒目的警戒线就在眼前,而昨天这时候明明还很正常。无法诉说那种心情,已不只是复杂。

环视着周围的人,无一例外都是跑来凑热闹的,有的人稍加感慨两句,有的人不屑一顾,有的人自以为是的在评论这件事。时祈发现,唯一为这件事感到心痛的,大概就只有自己和温怡馨。

“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不抗压,老说什么压力大,压力大的,不还是没有本事吗?”

“说不定也是为了蹭热度呗,现在这帮作家不都是想出名吗?”

“你说死了就死了呗,非得再月江畔闹这么一出,这下可好?方圆几百里没有不知道的了……”

“直接断定是自杀就得了,这么封锁下去,我们什么时候能正常走动啊?”

……

好在他没听到这些。时祈大耳朵灵敏的捕捉到来自四面八方不和谐的声音,只是可悲,当时岸上没有一个人,可现在岸上全是人,却没有一个人能真正救得了他。

“什么结果?警方会断定的。未知全貌,不予置评。”温怡馨冷声说道,目光利剑般射向人群,“都是成年人了,这点道理不懂吗?”

也是因为这些话吸引了警方的注意力,警官大队大队长走来,又重复了一遍刚才温怡馨的话,疏散了群众。嘈杂声中,只剩站在警戒线外的时祈和温怡馨。

说起这个案件,在警官大队大队长高擎这里,还是第一回见这么理性的人。这俩人迟迟不肯离开,出于好奇心,高擎走过来询问:“两位和死者认识?”

“谈不上认识,但他是网络小说家。”时祈回答,“我们是他粉丝。”

温怡馨附合地点点头,目光却无意间瞟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昨天那个奇怪的助理!虽说他也应当在这儿,可在温怡馨看来,这个助理和林晨恩的关系也有可能是他投江的导火索。

想到这儿,温怡馨抬手碰了碰时祈。

顺着温怡馨的目光看去,在月江畔桥下,时祈也自然注意到了抱臂站在一旁的助理。昨天那些被她忽略的细节逐一浮出水面。

“我们昨天刚见过死者。”时祈向前一步道,“我们推测,桥下站着的那位女士,可能和林先生的这起案件有很大关联。”

“嗯……”高擎思考着说,“这点确实,我们也在调查。”

“她是林先生的助理,我们昨天在签售会上见过她,也确认是她。而且通过种种迹象表明,她和林先生的关系并不是那么好。”见时祈说的话,警方并不确信,温怡馨果断站出来。

大概是桥上的声音传到了助理的耳朵里,桥下的女生闻言抬起头。好巧不巧,刚好和时祈来了个对视。

因为时祈昨天留下的印象让人十分深刻,助理一下子也认出了时祈,踱着步子上来问:“这位小姐,请问您还有何指教?听你们的话,你怀疑是我逼的?”

温怡馨耸耸肩:“我们可没这么说,您可别对号入座。”

助理并没有过多理会温怡馨,而是对时祈说:“你们要说是我逼的呢,倒不如去问问林晨恩的父母和他那个不争气的弟弟!他的家庭本身就是他甩不掉的累赘。他很有才华,这个我承认,可是他太傲。”

“有个知名的剧组看上了他的小说,可是要有大改动,他就因为这件事情拒绝了。那个是钱,他是在和钱过不去!知道他为什么不同意吗?因为这个——”

说着,助理戏谑笑笑,指着心脏的位置:“他说要坚持本心!本心?本心是什么东西?一切东西都可以用钱来衡量的,他要是早同意,现在就不至于在江里躺着了!可惜啊,名利双收他不要,最后走到这个局面,我也爱莫能助。”

她说的尖锐且难听,但却很现实。

“不瞒你们说,既然你们作为他的粉丝,也应该知道林晨恩在一年前就被确诊了,有抑郁症吧?”助理意味深长地看着时祈,“他跳江了,也是有这个原因。因为没有钱,负担不起医药费,所以啊,没有办法。”

抑郁症?时祈和温怡馨不可置信的对视了一眼——关于这件事,她们一直不了解。而且,林晨恩并没有和粉丝公布过这件事。

他今年才多大呀,怎么会……

时祈在惊讶中逐渐缓过神,认真的看着眼前这个疯女人,心中五味杂陈:“林晨恩推荐你是他的不幸,你遇见他是你的幸运。”

“不过,所谓功名换取的大概只有利益,至于被你践踏的不成样子的本心,是你这一辈子都求之不得的东西。还有,钱有的时候的确可以衡量很多东西,但对于他而言,如果不是他的家庭,钱的确不值什么。他甚至可以用死脱离苦海,也不愿意违背本心,可你却读不懂他。”

临走前,时祈深深的看了一眼愣在原地不动的助理,拉着略有所思的温怡馨离开。

月江畔想漾起了层层涟漪,大概是因为她的话掷地有声。

岸边蝶舞纷飞,翩迁而落寞。

如果一切如常的话,今天应该是个好日子。

月江畔啊,也会有很多人来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