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嗒,嗒……
那声音不是幻觉。它在逼近,沿着楼梯,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碾碎一切的沉重感。每一下,都像凿子,敲打在陆沉的神经末梢,敲打在李文已经停止跳动的心脏上。
楼梯拐角处的黑暗,不再是单纯的光线缺失。它蠕动着,膨胀着,仿佛有生命般,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一个轮廓,在其中缓缓凝聚,扭曲,拉长,违反着一切正常的物理定律和视觉逻辑。没有具体的形状,更像是一团……由纯粹恶意和饥饿凝聚而成的、不断变化的阴影。
腥臭味。铁锈混合着腐烂内脏的恶臭,还有之前那股类似臭氧的刺鼻气味,此刻浓烈了千百倍,如同海啸般扑面而来,蛮横地冲刷着陆沉失灵的嗅觉,直接作用于他的意识深处,引发剧烈的生理性恶心。
李文发出一声短促到几乎听不见的呜咽,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他想逃,双腿却像灌了铅,死死地钉在原地。那是一种源自生命本能最深处的恐惧,面对无法理解、无法抵抗的天敌时,彻底的瘫痪。
“沉…沉哥……”他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哭腔,绝望地看向陆沉,仿佛在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陆沉“听”不见。但他能“感知”到李文那如同风中残烛般即将熄灭的生命气息,以及那阴影投射过来的、冰冷刺骨的……“食欲”。
目标,是他。但它不介意先享用一份“开胃小菜”。
不行!
这个念头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陆沉的意识核心。
姨妈还在屋里!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为生活操劳的妇人!
李文……这个从小跟在他身后,充当他眼睛和耳朵的少年,此刻正暴露在致命的獠牙之下!
守护……
保护他们……
胸口那块无形的“烙铁”不再是隐隐发烫,而是瞬间达到了白炽化的程度!无法形容的剧痛如同岩浆般在胸腔内爆开,沿着四肢百骸疯狂蔓延。
“啊啊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并非从喉咙发出,而是直接从陆沉的灵魂深处炸裂!
那扇锈迹斑斑的青铜大门虚影,在他意识的海洋中轰然洞开!不再是门缝里的低语,而是如同亿万亡魂的咆哮,混合着金属摩擦的刺耳尖啸,疯狂涌出!
冰冷,死寂,掠夺,疯狂……属于青铜病院的本质气息,如同挣脱了枷锁的洪流,毫无保留地冲刷着他的每一寸意识。
“哦豁!玩脱了?不,是时候了!”阿耶德的声音在混乱的风暴中响起,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兴奋,“感受这‘恩赐’吧,主人!拥抱这‘诅咒’!让他们看看,谁才是真正的‘怪物’!”
陆沉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皮肤之下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钻动,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强行塞入过量炸药的容器,下一秒就要彻底分崩离析。
那股苏醒的力量不再是涓涓细流,而是化作了毁天灭地的海啸!它狂暴地冲刷着他残疾的感官壁垒,试图撕裂那层包裹着他、保护着他,也禁锢着他的黑暗与寂静。
痛!无法形容的剧痛!像是有人用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他的眼球,搅动他的大脑!又像是用巨大的音叉,在他耳蜗深处疯狂震动!
他的世界,那片维持了十多年的、永恒的黑暗与死寂,正在被一种蛮横无比的力量,强行撕裂!
噗嗤——
仿佛是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不是来自外界,而是来自他的身体内部,他的感知层面。
一缕微光,如同黎明刺破永夜的第一束晨曦,艰难地、却又无比坚定地,穿透了那层厚重的黑暗。
起初只是一个模糊的光点,迅速扩大,拉伸,变成一片……刺目的银金色!
这光芒并非来自某个光源,它源于他自身,源于那股正在他体内疯狂肆虐的力量!
粘稠的空气被这光芒瞬间净化,那令人作呕的腥臭和恶意如同遇到烈阳的冰雪,发出滋滋的消融声,仓皇后退。
楼梯口那团蠕动的阴影,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光芒灼伤,发出一声无声的、却能让灵魂冻结的尖啸,猛地向后缩去!
陆沉猛地“睁开”了眼睛。
不,不是用肉眼。
是某种……更高层面的“视觉”被强行激活了。
世界不再是模糊的触感和震动。
色彩!形状!光影!
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瞬间填满了他的感知!
太过清晰,太过鲜艳,太过……真实!
他“看见”了!
他看见了身旁李文煞白扭曲的脸,瞳孔因极度的恐惧而放大到极致。
他看见了自家那扇熟悉的、此刻却沾染着污秽刻痕的木门。
他看见了楼梯口,那团正在光芒下痛苦翻滚、轮廓不断崩溃又重组的、不可名状的阴影!它似乎由无数细小的、蠕动的肢体和破碎的骨骼构成,散发着令人疯狂的混乱气息!
同时,他的“耳朵”也被强行撬开!
嗡——!!!
不是声音,更像是……无数根针同时刺入耳膜引发的剧烈蜂鸣!
紧接着,各种声音如同决堤的洪水,争先恐后地涌入!
李文粗重的喘息声,心脏狂跳如同擂鼓的声音!
远处街道隐约传来的车流声!
隔壁邻居家电视机的嘈杂声!
甚至……空气中微尘流动的声音!
一切都那么清晰,那么……吵闹!
这突如其来的感官复苏,带来的并非喜悦,而是如同酷刑般的折磨!大脑完全无法处理这瞬间涌入的海量信息,剧烈的眩晕和恶心感让他几乎要昏厥过去。
但那股力量还在奔涌!
银金色的光芒从他身上勃发,在他身前凝聚。光芒之中,一个复杂而神圣的符号缓缓浮现——那是一个闪耀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银色十字架!十字架的中心,似乎镶嵌着某种……如同活物般搏动的黑暗!
神圣与不祥,光明与黑暗,两种截然相反的气息,诡异地交织在这个十字架之上,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威严!
陆沉下意识地抬起手,他能“看见”自己的手,苍白,修长,微微颤抖着。而在他那空洞无神的眼眸深处,此刻清晰地倒映着那个……银色的十字架!
“初次见面,‘钥匙’已激活。”阿耶德的声音变得有些不同,少了几分戏谑,多了几分……肃穆?“虽然粗暴了点,但效果拔群。恭喜你,主人,正式踏入这疯狂世界的门槛。”
银色十字架的光芒越来越盛,如同一个小型的太阳,将整个楼道照得纤毫毕现。那团阴影在光芒的照射下,发出的无声尖啸越发凄厉,组成它身体的那些细小肢体和骨骼开始迅速崩解、消散,如同被投入强酸的血肉!
它似乎想要逃离,但那银金色的光芒仿佛具有某种强大的吸附力,将它牢牢地钉在原地,无情地净化、分解!
陆沉呆呆地“看着”这一切。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原本在他体内肆虐的、几乎要将他撑爆的力量,正通过那个银色十字架,源源不断地倾泻出去,化作毁灭那阴影的能量。
胸口的灼痛感正在缓缓消退,取而代止的是一种……奇特的充盈感。仿佛干涸的河床被注入了活水,一种前所未有的强大感觉,流淌在他的四肢百骸。
他能清晰地“看见”能量的流动,能“听见”那阴影在彻底消散前最后的、充满怨毒的诅咒(虽然他听不懂那语言),能“感知”到空气中残留的、正在迅速消散的恶意。
几秒钟,或许是几分钟?
当最后一点阴影彻底湮灭在银金色光芒中,十字架的光芒也随之缓缓黯淡、收敛,最终没入陆沉的体内,消失不见。
楼道里恢复了之前的昏暗。
但世界,已经完全不同了。
“嗒。”
是李文手中的纸巾掉落在地上的声音。
陆沉的“目光”转向他。
他能看见李文脸上残留的极致恐惧,以及那恐惧之中,新生的、难以置信的……茫然和……敬畏?
李文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看着陆沉,眼神复杂到了极点,就像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陆沉也“看”着他。
他能清晰地看见李文脸上的每一根汗毛,能听见他紊乱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
他尝试着张开嘴,发出声音。
一个简单的音节。
“……李……文?”
声音干涩、沙哑,像是生锈的零件在摩擦,带着一种长期失语后的陌生感。
但,是声音!
是他自己的声音!
陆沉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抬手抚上自己的喉咙。声带在震动,空气从肺部呼出,形成了有意义的音节。
他……能说话了?
视觉恢复了。
听觉恢复了。
语言能力……也恢复了?
巨大的冲击如同海啸般再次席卷了他的意识。这不是梦!那个纠缠了他十多年的噩梦,那个将他囚禁在无声黑暗中的牢笼,在刚才那场突如其来的危机中,被那股来自青铜病院的、狂暴而危险的力量……强行打破了!
绝境中的……新生?
可是,代价呢?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冰冷、暴戾、充满掠夺性的力量,并没有消失。它只是暂时蛰伏在他的身体深处,如同沉睡的火山,与那个银色的十字架印记(他能感觉到它的存在,就在胸口烙铁的位置)紧密相连。
这力量救了他和李文,但也彻底暴露了他。
他的伪装,那个“普通”、“无害”的盲聋残疾人的身份,在李文面前,已经碎裂得一干二净。
混乱、震惊、茫然……种种情绪在他心中翻腾。
他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充满了色彩和声音的世界,看着李文那张写满了惊骇和不解的脸,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沉……沉哥……”李文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颤抖着,带着哭腔,“刚……刚才……那是什么……你……”
他该如何解释?
说自己体内住着一个来自精神病院的古老存在?说自己刚刚觉醒了某种诡异而强大的力量,差点把两人都卷进去?
陆沉沉默着,感受着体内那股既强大又危险的力量,感受着这个重新向他敞开感官的世界。
平静的生活,彻底结束了。
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他能感觉到,随着他力量的觉醒和暴露,那无处不在的“注视感”,不仅没有消失,反而变得更加……贪婪和……蠢蠢欲动。
更大的麻烦,还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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