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闹剧，来得突然，结束时却惊心动魄，令人始料未及。
余下的几名士兵一时愣住，愣愣地看着秦怀道隐隐渗血的手腕，低声怯怯地问道：“将军，您没事吧？”
“站岗！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别看。”秦怀道沉声道。
“诺。”几名士兵赶忙归位，目不斜视地站好。
不多时，刚刚去扭送宫女的几名士兵回来了。回报说，四名宫女已被收押在百骑的军牢中，等候皇帝亲自裁决。
秦怀道心里琢磨着，这个高阳公主年纪不大，性子却烈得像只小母狼。从她过往的行径分析，什么道德规矩在她眼里都是浮云。跟她讲道理无异于对牛弹琴。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更何况是高阳公主这样的“小女人”。得想个办法化解这场危机，不然那小丫头时刻想着报复，虽说不怕她，但总归让人头疼。
罢了，还是如实向皇帝禀报吧！
正想着，一名宦官碎步轻盈地走到秦怀道身边，低声道：“秦将军，陛下宣您呢！”
“陛下醒了？”
“早醒了……”宦官一笑，笑得有些诡异。
秦怀道心里一沉：难不成皇帝早就醒了，还亲眼目睹了刚才那一幕闹剧？……真是郁闷！
没办法，秦怀道只好硬着头皮去御书房面圣。
李世民如往常一般坐在榻上，手捧着一本书静静地看着。秦怀道入内行礼后，他放下书本，呵呵一笑，也不言语，只是向他招手，示意他上前。
秦怀道走上前几步，李世民依旧笑容满面，指了指秦怀道受伤的手腕，让他抬起递过来。秦怀道露出苦笑，只好将手腕伸过去。
李世民拿起秦怀道的手，仔细看了看大拇指后侧那两排清晰带血的牙印，忍不住笑了：“这个高阳，才两个月不见就这般任性了，看来确实是朕疏于管教啊！——疼不疼？”
秦怀道哭笑不得：“原来陛下都知晓了……微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你何罪之有？”李世民笑得也有些尴尬，还用手指轻轻挠了挠额头，摇头苦笑道，“朕这个宝贝女儿，从小被朕宠坏了。以往，也就是调皮活泼些，顶多搞些恶作剧逗逗宫女宦官。没想到如今竟发展到这种地步，连朕的御前大将都敢咬……哎呀，这要是传出去，朕的面子往哪儿搁呀？”
秦怀道何等聪慧，忙拱手道：“陛下过虑了。百骑将士皆严守军令，训练有素，绝不会向外透露半分。”
李世民摇头苦笑：“也幸亏是你……罢了，此事就此揭过，朕回头定会狠狠教训那丫头。天气炎热，你这伤可别大意，人齿有毒，尤其在这炎热时节，极易因小伤引发大患。这样吧，近日你就在军营好生休养，朕派御医为你用药医治。可别留下难看的齿印伤疤，若让叔宝夫妇瞧见，朕都不知如何交代了……哎，高阳这野丫头，尽做些让朕丢脸的事！”
那我的假期岂不是泡汤了？
秦怀道心里一堵，颇为郁闷。转念一想，皇帝如此安排定然另有深意。这点小伤对军人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他却这般小题大做，必定另有盘算！
“微臣谢陛下隆恩。”秦怀道乖巧地拱手谢恩。
李世民满意地点头：“怀道，你可知朕最欣赏你哪一点？”
“呃，这……微臣愚钝，不知。”
李世民呵呵笑道：“朕就喜欢你的直率，不做作。换作一般臣子，方才定会百般推辞说不要，你却爽快应下。其实朕也曾从军，说得不好听，也是个直来直去的急性子，只是当了皇帝后不得不收敛。朕打心眼里喜欢你这样的小子，仿佛看到朕年轻时的模样。”
“陛下过奖，微臣怎敢与陛下相提并论？”秦怀道忙拱手回话。
“哈哈，刚夸你，又矫情起来了。”李世民抚着胡须笑了笑，眨了几下眼睛，似乎在思考某事，沉默片刻，话锋一转道，“这段时日你养伤之余，有空多去大明宫蓬莱殿走走。”
“蓬莱殿？”秦怀道愕然地怔了一下：那不是晋王李治与晋阳公主李明达的住所么？长孙皇后仙逝后，李世民开创先河，将长孙皇后留下的这对年幼子女留在身边亲自抚养。每日，皇帝除了在太极宫处理政务，便是在此陪伴这对小兄妹。或许是出于对长孙皇后的爱恋与痛惜，李世民对这对自幼丧母的儿女宠爱至极。
“不错，正是蓬莱殿。”李世民说道，“雉奴（李治的小名）和兕子（李明达的小名）年幼丧母。朕将他们接入后宫亲自抚养，实乃无奈之举。这俩孩子因母亲早逝，朕又常忙于军政国务，无暇陪伴，以致他们近来愈发胆小敏感。朕听宫人说，朕不在时，他们这对小兄妹常抱头痛哭。朕每每念及此事，便心如刀绞。故而想请你花些时间陪陪他们。”
“这、这……”秦怀道一时头大——这不是让我当保姆么？见鬼，我可没这本事啊！
“呵呵，你莫误会。”李世民笑道，“朕并非将你视作宦官下人，让你去伺候他们。朕的意思是，你多才多艺，一来可陪雉奴读书习字，二来能教兕子弹弹琵琶之类，总之尽量分散他们的注意力，莫让他们总沉浸在丧母之痛中。再者，你身为将军，孔武有力，一身正气，孩子们在你身边能有安全感。这是那些老迈的教书先生和唯唯诺诺的宦官宫女无法给予的。朕也期望，朕的这对宝贝儿女能在你的影响下，改掉懦弱胆怯的性子。童年对人的一生影响巨大。正因如此，朕才想到了你。”
秦怀道这下真的哭笑不得了：搞什么呀，真要我去当保姆？哎，百骑使不好当，说白了就是皇帝的私人保镖，如今还要去保护他的两个幼子……不过话说回来，历史上好像就是李治最终登基为帝吧？若现今历史依旧循着原有轨迹发展，将来李治即位，那我现在岂不是能沾光？况且，皇帝已然下令，我怎能拒绝？好吧！
“微臣谨遵圣命！”秦怀道不再犹豫，郑重地抱拳行礼。
“好，甚好。”李世民点头微笑，“朕纵观朝野，唯有你最适合陪伴雉奴和兕子。不过你莫误会，朕并非要免去你的百骑使之职。你养伤的这十来天，只需白天抽空去陪陪他们。夜晚朕回后宫，你便可回去歇息。待这段时日过去再看情况。若他们对你反应良好，朕便正式任命你为‘晋王傅’。”
“这……微臣万万不敢当！”秦怀道忙道，“微臣只想尽心尽力做好百骑使。保护皇子公主乃微臣分内之事，不敢奢求担任王傅一职。”
王傅，即皇子名义上的老师。在贞观朝，通常由朝中重臣兼任。即便是开府的亲王（如李恪），王傅也无需到王府任职，故而多为荣誉头衔。但亲王必须以“师礼”相待王傅，王傅也有权劝导和训诫亲王。而且王傅这一头衔的品级颇高——从三品，仅比六部尚书和十二卫大将军低半级！
“呵呵，此事日后再议，不必着急。今晚辛时过后你来蓬莱殿见朕，朕先将你引荐给他们。高阳之事你无需挂怀，朕自会处置。”李世民再次拿起秦怀道的手腕看了看，关切地道，“快去上药疗伤吧，此间事务交由副使即可。朕见你每日亲力亲为，甚是勤勉，颇为感动。如今，像你这般务实又敬业的年轻人，着实不多了呀！”
“谢陛下，微臣告退。”施礼后，秦怀道退出御书房。看看手上的牙印，着实无奈，心里又暗骂了几声“小丫头”。
转念一想，李世民今日让自己去后宫照顾李治和李明达，恐怕并非一时兴起，而是筹谋已久。早在百骑组建之前，秦怀道就听李恪提及。皇帝之所以新建一支亲勋部队，便是因曾有一次，一名御林军军官醉酒后骑着疯马闯入后宫，险些撞到李治和李明达。
也就是说，皇帝组建百骑这支军队，很大程度上是为了李治和李明达。只是他未曾想到，秦怀道能将这支部队打造得这般精锐，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想。或许，他起初想要的不过是一批忠心耿耿的士兵，仅此而已。
经过这两个月的仔细观察，李世民大概认定了秦怀道值得信赖，能够让其去照料保护李治兄妹俩，于是借今日高阳公主的小闹剧给秦怀道放假，让其去李治那边的新岗位“试用”几日。
“去就去呗，后宫可谓是春光旖旎，不知有多赏心悦目。再者，给未来皇帝当保姆，也并非坏事。”事已至此，秦怀道也只能这般自我宽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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