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宫阙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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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咸阳地下,“蜂巢”。

污浊的空气仿佛凝固,姜黎背靠冰冷的石壁,屏住呼吸,右手紧握着一根磨尖的兽骨刺,左手则死死攥着那枚黑色的玉玦。

在她前方不远处,老陶手持一根燃烧着诡异绿色火焰的短棒--特制驱虫避秽火把,紧张地注视着前方黑暗的岔道口。

细微的、如同指甲刮过岩石的声音,夹杂着压抑的喘息,正从那条岔道深处传来,越来越近,还伴随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混合着血腥和湿泥的腐臭味。

“是‘猎隼’,不止一个。”老陶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颤抖,“他们竟然摸到这里来了。‘鬼鸮’的鼻子果然邪门。”

姜黎的心沉到了谷底,“蜂巢”是他们最后的堡垒,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她伤未痊愈,老陶年迈,硬拼只有死路一条。

声音越来越近,甚至能听到金属甲片摩擦的轻微声响,一道黑影,如同壁虎般紧贴着湿滑的渠壁,悄无声息地从岔道口探出了半个身子。那双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光的眼睛,如同毒蛇般扫视着通道。

姜黎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猛地将左手紧握的玉玦,狠狠砸向旁边一条水流湍急的污水支渠。

“噗通!”一声轻响。

那探头的“猎隼”瞬间被声音吸引,幽冷的目光如电般射向水声传来的方向,几乎同时,他身后的同伴也迅速向那边移动。

“走!”姜黎低喝一声,与老陶如同两道影子,无声无息地扑向与污水支渠相反的另一条狭窄岔道,这是利用玉玦落水声制造的短暂声东击西。

两人在迷宫般的暗渠中亡命奔逃,身后很快传来“猎隼”发现上当后气急败坏的怒喝和追踪的脚步声,污水没过脚踝,腐臭扑鼻,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这边!”老陶凭借对地形的熟悉,猛地推开一块看似严丝合缝、实则可以活动的伪装饰壁,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钻过的缝隙,两人刚挤进去,老陶立刻在里面将机关复原。

外面,“猎隼”的脚步声和搜索声在附近徘徊,最终不甘心地远去,暂时安全了。

姜黎靠在伪装的石壁上剧烈喘息,冷汗浸透了后背。

刚才的惊险让她心有余悸,她摊开左手,那枚黑色的玉玦依旧冰冷地躺在掌心——刚才砸入水渠的,只是她随身携带的一块普通卵石,真正的玉玦,从未离身。

“陶伯,这里…”姜黎打量着这个狭小的空间,发现墙壁上似乎刻着一些模糊的图案和文字。

“这是‘蜂巢’最核心的‘藏影室’,当年钜子亲手布置。”老陶喘息稍定,用火把照亮墙壁,“看这里。”

姜黎顺着火光看去,只见墙壁上刻着一幅简陋却清晰的舆图——北地郡及上郡的边境地形。

图上,一个位于群山环抱中的隐秘山谷被特别标注出来,旁边刻着几个古老的墨家暗记。

“这是蒙家军当年的秘密屯兵点之一,”老陶的声音带着激动,“钜子竟将此处也标记在‘蜂巢’,天意啊!”

姜黎的心狂跳起来,这简直是雪中送炭,有了这个确切地点,联系北地锐士的成功率将大大增加。

“立刻联络。”姜黎斩钉截铁,“用‘青鸟’--墨家最高级别、单线联系的死间,通知我们在北地的‘钉子’,将我的信物和这个地点信息,传递给蒙恬旧部的首领。

信物…”她毫不犹豫地摘下一直贴身佩戴的一枚样式古朴、刻有墨家矩子标记的青铜指环。

“这是我的身份凭证,告诉他们,墨家矩子之女姜黎,请求会面,共商诛暴讨逆大计,时间定在十日后的月圆之夜,地点就在这图上标注的山谷外,三十里的‘望归石’。”

“青鸟”启动,意味着巨大的风险,但此刻已别无选择,老陶郑重接过指环,迅速记下地点和暗号。

“另外,”姜黎眼神冰冷,“‘猎隼’既然能摸到‘蜂巢’外围,这里也不绝对安全了。

陶伯,我们得准备转移,陈三马叔那边,有新消息吗?”

“有!”老陶低声道,“戍卫将军章邯已经押送李斯尸身回咸阳了,刚入宫,另外,陈三探到,嬴昭刚下了严令,以‘黑瘟’流行为名,封锁了所有东出通道,许进不许出,咸阳城已成孤城。”

“黑瘟?封锁?”姜黎眉头紧锁,随即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好毒的计策,他是想用瘟疫和封锁,困死咸阳,也困死我们,同时隔绝内外消息。”

“他想锁城?想用瘟疫吓退我们?”姜黎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做梦,墨家的影子,无孔不入,玉玦虽不能开地宫,却能引龙吟。”

她看向老陶,眼中闪烁着智慧与决绝的光芒。“陶伯,准备一下,嬴昭封锁了地面,我们就走地下,用墨家当年勘探的、通往城外的废弃矿道。

在‘青鸟’将消息送出去的同时,我们也要想办法,把嬴昭用瘟疫封锁城池、视民如草芥的暴行,传到外面去,让天下人都看看,这位‘摄政王’的真面目。”

咸阳宫,偏殿,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

戍卫将军章邯风尘仆仆,甲胄上还带着一路的征尘,他单膝跪地,头颅低垂。

在他身后,是几名同样疲惫不堪的亲兵校尉。

大殿之上,嬴昭端坐轮椅,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在章邯身上。

几名“玄蛛”高手如同鬼影般侍立两侧,散发着无形的压力。

“章邯,”嬴昭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李斯‘病故’于途,废太子扶苏被贼人劫走,你身为押解主将,作何解释?”

章邯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畏惧,只有深深的疲惫和一丝压抑的愤怒。

他迎着嬴昭冰冷的目光,声音沙哑却清晰:“回禀摄政王,李斯丞相身中奇毒,军医束手,确系‘病故’,然其临终前,举动诡异,似有未言之秘,指向沙丘,末将无能,未能保全其开口。”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至于扶苏公子被劫。贼人行动迅捷如风,悍不畏死,所用战法、装备,绝非普通六国余孽。

末将拼死拦截,斩获贼首面具,其肩胛中‘玄蛛’毒弩,负伤而逃,‘玄蛛’在场诸君,皆可为证,末将斗胆请问摄政王,此等精锐,究竟是何方神圣?是否与沙丘之事有关?”

章邯的反问,如同投石入水,在死寂的大殿中激起无声的涟漪。他竟然直接将矛头指向了沙丘,指向了嬴昭。

侍立的“玄蛛”头目脸色微变,厉声喝道:“章邯,休得胡言。沙丘之事早有定论,你护驾不力,丢失重犯,还敢质疑摄政王?”

“末将不敢质疑?”章邯猛地挺直腰背,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沙场宿将的凛然之气。

“末将只想知道真相,李斯为何中毒?扶苏为何被劫?沙丘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陛下…陛下他…”

他终究没敢问出那句“陛下是否真为静养”,但眼中的悲愤和质疑,已昭然若揭。

嬴昭静静地看着章邯,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但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深处,一丝极淡的、被冒犯的怒意和冰冷的杀机,如同深潭下的暗流,悄然涌动。

章邯的质问,触碰到了他最深的逆鳞。

“真相?”嬴昭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危险。“真相就是,赵高、李斯谋逆伏诛,扶苏懦弱被废,朕临危受命,摄政监国,此乃父皇诏命,天下共知。”

他微微前倾身体,无形的威压如同山岳般笼罩向章邯:“章邯将军,你职责是押解,不是查案,护驾不力,丢失重犯,已是死罪,念你戍守骊山、押解李斯尸身回京尚有微功,朕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他不再看章邯,目光转向殿外:“骊山刑徒军虽胜,伤亡惨重。

周文虽溃,余孽犹存,更携‘黑瘟’流毒四方,朕命你,即刻接管骊山刑徒军残部,与少府章邯合兵,你二人,一个长于治军,一个精于战阵,给朕肃清关东余孽,扑灭瘟疫之源,凡有抗命不遵、散播流言、趁乱作祟者,无论军民,无论身份杀无赦。”

他将一份新的诏书掷到章邯面前:“此乃任命诏书及行事方略,章邯,莫要自误。”

章邯看着地上那份冰冷的诏书,又抬头看向嬴昭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

一股巨大的寒意和悲凉席卷了他,嬴昭根本不屑于解释,他用更大的杀戮任务,堵住了他的嘴。

将他绑上战车,推向更血腥的深渊,抗命,现在就是死,遵命,则将背负更多的血债和骂名。

他缓缓拾起那份重如千钧的诏书,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最终,他垂下头,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末将领命。”

看着章邯屈服的背影消失在殿外,嬴昭眼中那丝冰冷的杀意并未消散。

章邯的质疑,如同扎进肉里的一根刺,他不会信任一个心存疑虑的将领。

这柄暂时有用的刀,用完之后他缓缓摩挲着轮椅扶手,那里藏着一枚冰冷的机括。

而此刻,咸阳城东一处被严密封锁的街巷内,第一声因“发热”而被强行拖走的百姓的凄厉哭嚎,划破了压抑的天空。

嬴昭的瘟疫铁幕,正式落下,而地下暗渠中,姜黎与老陶的身影,正艰难地跋涉在通往城外、充满未知与危险的废弃矿道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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