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雪转过身,任由那些侍卫粗暴的动作。
归俭在身后疯狂挣扎,玉带散落在地,珠玉滚入青砖缝隙。他挥舞双臂大叫着,又哭又喊,全然没有王族宗室的威严,这一刻,他终于醒悟,自己再也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
树倒猢狲散,曾经培养的万千门客竟无一人来相救,可怜至极。
他被架起,嘴角渗着鲜血,不甘的眸子中藏火,他看向归雪,似乎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你敢悖天!必定短命!”
归雪轻笑,短命吗?已经是第二个人这样咒她了,如果能让大陈的子民不再受欺负,短命又如何?
她冷冷回道:“带下去吧,别让他脏了琼台宫的青砖。”
“诺。”
侍卫架着他走出东宫,转眼便消失在了眼前。
归雪轻闭双眼,身形摇曳不定,阿紫扶着她的身子,只觉得眼前人比头上的白云还要轻。
“公主......回去睡一会吧。”
“不必......”说着归雪转头看向阿紫,续道:“郡主如何了?”
阿紫摇头,眼睛里都是怜悯。
“郡主不吃不喝已经两日了,大王不准她自戕,她就用这种方法折磨自己。”
听到这话归雪长叹一口气,说道:“去看看。”说着就要向郡主府走去,阿紫立刻拦住她道:“公主不如先回府中稍作休息,等养好了精神再去也不迟。”
归雪摇首,说道:“无妨,我没事,郡主她心中有恨,若我不去,只怕她会活活将自己饿死......”说着她眸中含泪,小声又心虚的续道:“如此狠心,倒显得是我无情了......”难道不是吗?阿姐做错什么了?
“公主无奈之举是为了万千陈民百姓,想必郡主一定会明白这个道理。”阿紫说道。
闻此言,归雪眸中闪烁,似乎是找到了唯一能让自己好受些的良药,她立刻按住阿紫得手说道:“对!对......你说的对!我是为了万民所想......她不该怪罪于我啊!......不该怪我啊......”说着她自嘲地笑笑,眼中流下清泪。
昔日阿姐的笑颜闪烁脑中,她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只觉得心脏一阵刺痛,像是阿弟站在她的心尖上,用小时候的木戈一下一下割着她的心弦。
郡主府
宫墙依旧,物是人非。
阿紫搀扶着归雪,二人缓缓的走到寝宫门前。
阿姐就在眼前,归雪抬起头,宫门高而沉重,似乎并不欢迎她的到来。
“公主......”阿紫脸色愁容,似乎看出归雪的纠结,她续道:“要不我们明日再来?”
“不......”归雪摇首,低头看到了阿紫身上的短剑,她指了指那把剑说道:“把剑给我.......”
“公主,您要剑做什么?”阿紫问道。
归雪不作答,一把夺过阿紫的剑,动作利落,丝毫没有犹豫。
“事已至此,我只能与她做个了断。”归雪这样说着,喉咙里吞了几口唾沫,似乎是下了好大的决心。
“公主?您要......”阿紫欲开口又咽了下去。
“不准多问,开门。”归雪淡淡回道。
“诺。”阿紫立刻上前开门。
只听“吱嘎”一声,大门敞开,屋内烟尘四起,似乎好久都没有打理过,明明一直都有人在。
归雪明白,这灰尘就是阿姐的愁思。
她的心又隐隐作痛。
归雪踏进门,对身后的阿紫说道:“在外面守着,任何人不准进来。”
“诺。”
言罢,归雪整理衣襟,拿着剑向里走去。
几步的距离,时间却过得很慢,是不愿意接受吗?归雪,这是你自作自受。
归雪自嘲着笑笑,手中的剑更加坚定了她的内心。
她不敢想阿姐会变成什么样子,但看到的时候还是吓了一跳,那样高贵冷艳的女人,此时却像一个流浪乞儿,衣不蔽体,披头散发。
归年缩在角落里,紧紧抱住身体,双目空洞。
“阿姐......”归雪干涩的声音响起:“愚妹来看你了......”
听到声音,归年抬起头,目光暗淡。心若槁木,痛似寒灰。
似乎是几夜都没有睡觉,她的脸色铁青,本就瘦弱的身子隐隐露出骨感。
“阿姐......”归雪的声音再度响起,那一句句阿姐深深刺痛归年的心。
“......滚出去。”归年冷淡地说道,眸意甚冷。
“阿姐......愚妹今日来,是想求得阿姐的原谅......今日之事,雪有苦衷......”说着她咽了口唾沫,心里悬了一把刀,她不知道她的诡辩能否说动阿姐的内心,又或者说,她不想再用那些话来伤害阿姐。
归雪心中纠结,突然一双枯木般的手紧紧箍住她的双臂,瘦的硌人,归年紧紧盯着她,眸中怒火冲天。
“你有苦衷?你这样蛇蝎的人能有什么苦衷?你的心里只有你自己,自私!卑鄙!......”
“阿姐......雪是为了万千的陈民所想啊!”归雪接过话,眸中藏着天大的委屈。
听到这话归年面目阴森,模样疯癫,她斥道:“冠冕堂皇!好一个冠冕堂皇!你连至亲骨肉都能加害,还会在意万千陈人的性命吗?你好好问问你的心,到底是黑的还是红的?”
“雪并非有意加害,只是国家动荡,朝局崩裂,为了陈国复兴,为了陈民白姓,我不得不做!”归雪红着眼回道。
“为了国家?为了百姓?你还真是什么都说得出来!......你知道吗?当初徐国那件事情之后所有人都说你是疯子,我本来并不相信,可如种种事情今却令我不得不信!”说着归年眸中带火,似乎下一秒就要倾泻而出:“他们说的没错,你就是一个疯癫的女人,没有心!没有情!为了权力不择手段,甚至不惜残害至亲!”说到这归年心血上涌,脑子一热续道:“当初被淹死的是你该有多好啊......”
话落,归雪的双眼变得一片焦黑,这句话狠狠扎进她的内心,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冲破心脏,那些徐人惨死的脸浮现脑中。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她颤抖着声音,拼命的摇头。
“你受不了了?”归年冷笑着续道:“这就受不了了?”说着她贴近归雪的脸,一双血红的眼睛紧紧盯向她:“你知道我受了什么吗?你知道吗!”
归雪紧闭双眼,强压心中的怒火,敌国当前,她深知现在最该做些什么。
“太子乱政,置万千陈人于不顾,阿姐性弱,听言则惑,无谋无断,若是陈国还由你们掌权,只怕国要崩灭,百姓要横死他乡。”
归年突然狂笑起来,声音凄厉,震得归雪耳膜生疼。
归雪不做声,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跪在归年面前,双目含泪,想起曾经的事,缓缓开口。
“阿姐还记得吗?我们质徐,每天最开心的事就是去大山上看月亮,你说天下最洁最亮之物便是月亮,又说自己以后要当月亮,在晚上的时候,为万千陈人照亮......”说着她自顾自的笑笑,仿佛回到了那个时候:“就是那天,阿弟偷听一个门客吟诗,讲到兰草美人,他跑着回来,指着阿姐说兰草美人,还说阿姐要成为陈国最清廉,最洁白的女子......”
“可如今呢?阿姐听信谗言,为保住自己的郡主之权,不惜和归俭同流而污,置万千陈人不顾!难道你忘记了曾经的誓言,忘记了流离失所的百姓吗!......”
“你闭嘴!”话未说完就生生被归年打断,她红着双眼,惨白的唇因为撕扯露出血色。
归雪哑然,怒意凝在脸上,如今再说这番话,又有什么用呢?阿姐早就变了,彻头彻尾的变了。她低下头,双手缓缓把短剑奉上,一双眼睛坚定无比。
归年冷笑,嘶哑着嗓子说道:“怎么?想让我自戕?”
“阿姐会错意了。”说着她把剑抽出,把剑柄塞到归年手中,续道:“阿姐心中有恨,愚妹深知无解,如今只剩性命一条,阿姐若是想要,愚妹奉上便是。”
“哈哈哈哈哈哈!”归年大笑,眼中涌出浊泪,伤害至亲这种事情吗?她到底是做不出来。
她拿起剑,细细的看着剑身的寒光,眸中之意难辨。
“太便宜你了。”归年冷冷说道。
归雪抬起头,那神态和小时候无异,归年轻闭双眼,她不敢再看曾经稚嫩的归雪。
“你如此夺权,不就是想做陈国的大王吗?.......那你就去做,看看这大王好不好当,看看这大权好不好握,到时候国家崩灭,万千百姓横尸荒野,你再问问你的狼子野心,到底痛不痛?”说着她用手指狠狠地戳中归雪的心窝,续道:“这可比杀了你更有价值!”
闻此言归雪眼泪纵横,阿姐还是没有忍心怪罪她,她跪在地上深深地叩首,真情流露。
“阿姐,雪定不会让大陈的百姓流离失所,定不会让他国的矛戈再伤我陈人分毫,再不会像......”说着她想到她们的曾经,那样不堪,那样悲凉,她顿了顿续道:“再不会让陈人的子孙入他国为质,受他人欺辱!”
这些话从她的口中说出,竟真让人有些信服,归年自嘲的笑笑,可惜她没有归雪的毒辣,没有她拼死为国的勇气,更没有她与生俱来的智谋,什么都没有的人,怎配在动乱的天下中生存?也许自己就该像前人先辈一般,消身在历史的长河中,是非对错,皆由后人评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