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中心医院的消毒水气味顽固地钻进鼻腔,盖过了记忆里档案馆那股冰冷的尘埃与毁灭气息。李非的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每一次试图睁开,都牵扯着颅内尖锐的剧痛和视野边缘尚未完全褪去的黑斑。耳边是心电监护仪单调的滴答声,还有……压抑的、细碎的啜泣。
“晓……雪……”他艰难地发出声音,喉咙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
“李非!你醒了!”林晓雪猛地抬起头,通红的双眼瞬间迸发出巨大的惊喜,随即又被更深的担忧覆盖。她扑到床边,冰凉的手指紧紧抓住他没受伤的手臂,“你吓死我了!医生说你精神严重透支,还有内出血迹象……都怪我,非要拉着你去那个鬼地方……”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精神状态在李非残存的感知中显得异常脆弱,像一层薄冰,表面是担忧,其下却翻滚着档案馆残留的、混杂着毁灭意念的精神污染带来的惊悸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那份属于她的、泉水般的纯粹温暖,此刻似乎被一层晦暗的薄雾笼罩。
“不……怪你……”李非吃力地摇摇头,目光落在林晓雪紧紧攥着的手上。那枚存储着“潘多拉”残片的芯片,被她无意识地捏在指间,边缘还残留着一点暗红的血渍——他的血。
就在他的目光触及芯片的刹那,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粘稠恶意的精神波动,如同被激活的毒蛇,从那枚芯片深处猛地刺出!目标不是他,而是林晓雪!更准确地说,是顺着林晓雪因担忧而剧烈波动的精神力,试图加深那层精神污染的烙印!
嗡!
李非心脏猛地一缩!顾不得剧痛,他强行催动刚刚稳定下来的精神力,如同最脆弱的蛛网,瞬间包裹住林晓雪的精神核心。同时,他的指尖微不可察地搭上林晓雪的手腕,一股微弱但坚定的意念传递过去:【松手!芯片!】
林晓雪身体一颤,像是被无形的针刺了一下,下意识地松开了手。那枚沾血的芯片“啪嗒”一声掉落在洁白的被单上。那股针对她的恶意波动瞬间失去了最佳的锚点,如同被风吹散的烟雾,悄然隐去。
“怎……怎么了?”林晓雪茫然地看着他,又看看掉落的芯片,似乎不明白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没事……手滑了。”李非的声音依旧虚弱,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抚。他小心地捡起芯片,冰冷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屏蔽场在体内缓慢运转,压制着精神印记的同时,也带来针扎般的寒意。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芯片内部那个被血液激活的追踪定位程序,正持续不断地向外发送着信号,如同一个黑暗中的灯塔。
麻烦大了。他必须在追踪者锁定这里之前离开。
“陈昊呢?”李非转移话题,他记得昏迷前王胖子提过陈昊的伤情。
“昊哥情况稳定了,在隔壁病房观察,王胖子守着他。”林晓雪松了口气,似乎刚才的异样只是错觉,但眼底深处的那丝晦暗并未完全散去。“倒是你,医生说至少要静养一周……”
就在这时,李非的个人终端在床头柜上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张天宇。
李非和林晓雪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警惕。张天宇的消息来得太巧了。
接通通讯,张天宇那标志性的、带着恰到好处亲和力的声音传来,背景隐约有舒缓的音乐和人声:“李非?听说你身体抱恙住院了?真是遗憾错过了昨晚的‘明日菁英’酒会。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小问题,休息几天就好。”李非声音平淡,屏蔽场带来的冰冷让他能完美控制情绪波动,不露丝毫破绽。
“那就好。”张天宇语气轻松,“不过,错过一次交流机会确实可惜。正好,今晚在‘云端回廊’有个小范围的行业沙龙,来的都是真正有分量的前辈。我觉得很适合你拓展视野,有没有兴趣来坐坐?就当散散心,换换环境。”
邀请。试探。目标明确。
李非的“心灵感知”在屏蔽场的掩护下,无声地扫过通讯信号。张天宇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意味,以及更深处……一种冰冷的评估和愈发浓厚的兴趣,如同观赏一件新奇的藏品。更重要的是,李非捕捉到了一缕极其微弱的、与档案馆最后那股毁灭意念同源的、令人不安的冰冷精神力波动,混杂在张天宇的信号中。非常淡,但存在。黑暗议会的渗透,比他预想的更深。
“云端回廊……”李非沉吟片刻。那个地方位于中央穹顶区边缘,是真正的精英社交场,安保严密,信息流通快。危险,但也是机会。他需要知道张天宇背后站着谁,更想看看,那枚芯片的追踪信号,会引来什么牛鬼蛇神。“好,我会到。”
“爽快!晚上八点,期待你的见解。”张天宇满意地挂断通讯。
“你还真要去?”林晓雪秀眉紧蹙,担忧几乎要溢出来,“你的身体……”
“必须去。”李非打断她,眼神锐利如刀,“有些事,躲不开。帮我办出院手续,低调点。”他需要一个公开场合,将水搅浑。档案馆的遭遇让他明白,一味的隐藏只会让敌人更从容地编织陷阱。
云端回廊悬浮在光耀城两百米的高空,巨大的环形玻璃幕墙将下方都市的璀璨灯火尽收眼底,仿佛置身于星河之中。空气里弥漫着顶级香槟的微醺、昂贵雪茄的醇厚以及一种更内敛的、名为“权力”的气息。轻柔的爵士乐流淌,衣冠楚楚的男男女女低声交谈,笑容得体,眼神锐利。
李非穿着林晓雪临时帮他准备的合身西装,脸色依旧苍白,但步伐沉稳。精神印记屏蔽场如同紧身衣般束缚着他,带来持续的寒意和轻微的眩晕感,却也最大限度地收敛了他所有的精神波动,让他在这片精神信号错综复杂的名利场中,如同一块不起眼的礁石。
张天宇端着酒杯迎了上来,笑容无懈可击:“恢复得不错。来,给你介绍几位朋友。”他自然地引着李非走向一个相对安静的小圈子。那里站着三男一女,气质各异,但都散发着久居上位的从容。张天宇重点介绍了一位头发花白、眼神锐利如鹰隼的老者:“这位是寰宇科技的沈董,我们‘红隼安保’最重要的合作伙伴之一。”
沈董微微颔首,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落在李非身上,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张少推崇的年轻人?听说对技术细节有独到眼光?”他的精神波动带着老练的商人算计,但深处……却缠绕着一丝极其隐蔽的、如同藤蔓般的粘稠恶意,带着贪婪和算计,目标似乎并非李非,而是……张天宇?又或者两者皆有?这恶意与张天宇身上那缕黑暗议会的气息并不完全同源,显得更加市侩和赤裸。
“沈董过誉,略懂皮毛。”李非谦逊回应,同时将感知聚焦在沈董身上。他需要找到一个切入点,一个能在不暴露自身能力的前提下,搅动局势的切入点。
几人开始谈论近期工业环带几家制造厂股价异常波动的事情。沈董侃侃而谈,分析着红隼安保即将签署的“安全协议”对稳定市场的重要性,言语间充满了对张天宇“高瞻远瞩”的赞赏。
张天宇微笑着倾听,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冰冷。李非敏锐地捕捉到,张天宇对沈董的夸赞并无多少真正的愉悦,反而带着一种看穿对方把戏的嘲弄。就在沈董提到某个具体合作条款细节时,张天宇的精神波动出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异常——一丝混合着厌恶和杀机的冰冷意念一闪而逝!
就是这个!关联点!
李非的“感知”如同最精密的仪器,瞬间回溯沈董刚才话语中涉及的关键点——那家即将被低价收购的制造厂名称,以及沈董名下另一家关联公司的名字。信息流在他意识中高速碰撞、组合、推演。他猛地“看”到了一条隐藏的交易链:沈董利用红隼安保制造恐慌打压股价的同时,正通过关联账户和隐秘渠道,疯狂吸纳另一家看似无关、但掌握着关键专利的小公司股份!那项专利,正是“铁幕”系统能量屏障的核心支撑技术之一!沈董的真实目的,是绕过红隼安保,直接控制这项技术,甚至可能借此反过来要挟张天宇!
好一个双面吃利的“合作伙伴”!这贪婪的鬣狗,正试图从年轻的狮子嘴边抢走最肥美的肉。
李非端起侍者递来的苏打水,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就在张天宇准备开口回应沈董时,李非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插入了对话:
“沈董对‘微光科技’的控股进程真是雷厉风行,看来对‘相位折叠核心’这项专利是志在必得啊。”
声音不大,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周围的交谈声瞬间低了下去。
沈董脸上的笑容骤然凝固,如同完美的面具裂开一道缝隙。他端着酒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指关节微微泛白,锐利的鹰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毫不掩饰的震惊和一丝……慌乱!他的精神波动瞬间变得混乱,贪婪的算计被猝不及防暴露的惊恐取代。
张天宇猛地转头看向李非,那双总是带着从容笑意的眼睛此刻锐利得如同手术刀,充满了审视和……更深的兴奋!他显然知道“微光科技”和“相位折叠核心”意味着什么!李非不仅点破了沈董的秘密,更精准地戳中了沈董计划的核心!
“李非同学……真是……语出惊人。”张天宇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目光在沈董铁青的脸和李非平静无波的面容之间来回扫视。
沈董深吸一口气,强压下震惊,试图挽回:“年轻人,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微光科技只是我们正常的投资组合之一……”
“是吗?”李非轻轻放下水杯,目光平静地迎上沈董,“那您名下通过离岸账户控制的‘深海资本’最近在二级市场对微光科技的扫货行为,也是正常投资?还有您上周秘密会见的两位‘相位折叠核心’项目的核心工程师……”他没有说更多细节,只是点到为止。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精准地刺在沈董最不愿被人知晓的命门上。这些信息,是他通过沈董混乱精神波动中泄露的关键词,结合屏蔽场过滤后捕捉到的、周围人群中关于近期资本动向的零碎信息流,瞬间拼凑推理出来的!
沈董的脸色彻底变了,从铁青转为煞白。他能感觉到周围投来的目光充满了审视和怀疑。李非的话,无论真假,都像一盆污水泼在了他身上。他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镇定,嘴唇哆嗦着,狠狠瞪了李非一眼,又惊疑不定地扫过眼神冰冷的张天宇,连场面话都顾不上说,近乎狼狈地挤出人群,朝着露台方向快步走去,仿佛要逃离这个让他无所遁形的光鲜炼狱。
周围响起一阵压抑的议论声。李非瞬间成为了这个小圈子的焦点。有人好奇,有人忌惮,有人则像张天宇一样,眼中闪烁着发现猎物的精光。
张天宇看着沈董狼狈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随即转向李非,笑容重新变得富有亲和力,但眼底深处的探究和兴趣已如同燃烧的火焰:“精彩!真是精彩绝伦!李非,你总能给我惊喜。看来我之前的邀请,还远远不够有诚意。”
就在这时,李非口袋里的个人终端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不是来电,是加密信息。
他不动声色地取出终端,屏幕亮起,一条没有显示任何号码来源的信息:
“芯片信号已触发。‘鬣狗’离场,‘秃鹫’入场。张非善类,其光鲜背后,是捕食者的网。下一个目标——你。蛰伏。”
信息的末尾,一个极其微小、几乎难以察觉的、由三道光线构成的盾形徽记一闪即逝。
光明联盟!又是他们!他们不仅知道芯片被激活了,还知道沈董(鬣狗)的离场,并警告张天宇(秃鹫)是更大的威胁,更明确点明——李非是下一个目标!
这绝不仅仅是关注,这是近乎实时的监控!他们到底投入了多少资源在自己身上?“容器”……这个称呼再次浮现在李非脑海,带着不祥的寒意。
“怎么了?李非?”张天宇敏锐地察觉到了李非瞬间的异样。
李非迅速将终端熄屏,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疲惫,微微蹙眉:“抱歉,张学长,可能药效过了,头有些晕。今晚收获颇丰,我想我需要先告辞了。”
张天宇看着他略显苍白的脸,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随即体贴地点头:“身体要紧。我让人送你回去。好好休息,我们……改日再详谈。”他特意加重了“详谈”二字,那份猎人锁定猎物的兴奋感几乎不加掩饰。
李非微微颔首,没有再看任何人,转身朝着出口走去。身后是云端回廊的璀璨灯火和无声暗涌的漩涡,身前是都市区冰冷的钢铁丛林和如影随形的追踪者。
三方暗流,因一枚染血的芯片和他一次精准的反击,在这高空的名利场中,激烈碰撞。
而他知道,真正的猎杀,才刚刚开始。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口袋中那枚冰冷的芯片,如同抚摸着自己的墓志铭。蛰伏?不,他需要更锋利的武器,和更致命的陷阱。陈昊那双带着信任与隐忧的眼睛,在他疲惫的脑海中闪过。兄弟的事,他管定了。无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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