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阿宝的前世:全民炒股(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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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我们回自己的家,我妻子有事出去一下,家里只有我和女儿两个人。很晚了我女儿还没有去睡觉,我让她去睡,她说:“睡不着。”

我跟她拉起家常,我说:“当年老爷爷去南洋,在路上东西被抢了,人被杀了,老奶奶留在家里,没有儿女,抱养了爷爷。”

我女儿说:“是不是从一个农夫那里抱来的?”我说:“你怎么知道?”她说:“看电视的,那家子有难,把儿子送给别人。”

过了一会儿,我女儿说:“妈这么晚了还不回来,我打电话给她,不要被人抢了,像老爷爷一样。”我女儿打电话给她,她说就要回来了。我女儿太困了,上床去睡觉。

我妻子回来后我也去睡觉,刚入睡,楼下脚车房的铁门发出一声巨响,仿佛中我以为祖母房间里靠在墙上的一扇床板倒下来。

这时候电话铃响了,我父亲在电话里紧张得不得了,说:“你们祖母让你们兄弟俩过来,快!”我穿上衣服,来不及拉好,奔了出去。

我赶到父亲家,弟弟已经坐在那里了,我父亲说:“好,你哥哥来了,兄弟俩一起进去,快!”

我进去后看到可怜的祖母已经被移到另一张床上,整张面孔已经变了模样。

我父亲、母亲、姑姑、姐姐,有人喊:“母啊。”有人喊:“奶奶啊。”乱成一团。

我可怜的祖母一个劲地喘息,我母亲说:“母,大孙和二孙来了,你有什么话要跟他们说?”我祖母缓过来,再一会儿睡了过去。

我父亲说:“一场虚惊!不知道又要等到什么时候,老人家的事情就是这样。”我说:“你们都去睡觉,今晚我来看奶奶。”他们一齐说:“好!”就都去睡。

他们有的睡在床上,有的睡在沙发,不一会儿就开始了打呼噜比赛。我姑姑的呼噜声最奇特,听起来就像远处有一台电锯在锯木头。

我坐在祖母床边,不一会儿就困了,只好有时候起来走走,有时候拿报纸看。我不住地看墙上的挂钟,有一次还以为钟停了。

天还没亮,我干脆冲起茶来,故意把杯盘弄得叮噹作响。他们被我吵醒后装作不知道,依然纹丝不动。

天蒙蒙亮的时候,我姑姑起来上卫生间,用力推了我一下,说:“去睡去睡!”我一躺下,马上就进入梦乡。

我睡到天大亮才醒过来,走出房间,看到客厅空荡荡的,说:“爸,你把东西收拾到哪里去了,还没到时辰呢,我们都还想留祖母几天。”

我弟弟也不满地说:“边收拾东西边学人家嘴上叼着一根香烟,香烟头乱烫。”我父亲只好把东西拿出来重新摆好。

这一天我可怜的祖母开始抖动起来,像通了电似的,我说:“看来祖母真的差不多了,最多一个星期。”我父亲说:“噢,说好话,如果快,就是今天晚上或者明天早上的事。”

就在这天晚上,我可怜的祖母去世了。还在我祖母去世前,我姑姑叫我们都去睡,说由她一个人看就好。半夜里,我姑姑大声叫起来,说:“嫂子,嫂子!快来!”

我听见叫声后掀开被子跑出来,想到还没有穿好衣服,跑回去。这时候我可怜的祖母已经断气了,我姑姑一手托着她的下颏,一手在她脸上揉搓,揉搓一下,她的眼睛睁开来,揉搓一下,她的眼睛闭上去。

我父亲和我母亲跪在地上,他们哭着、喊着。我姑姑说:“快,看几点!”又说:“快,把手和脚拉直!”我把祖母的脚按得紧紧的,很快发现已经是冷冰冰和硬梆梆的了。

接到电话后两三个热心人马上赶来,他们首先用一条白布把我祖母的脸盖起来,接着几个人,有的抱头有的抓脚,把我祖母弄到外面客厅上,然后一个给我祖母换衣服,一个给我祖母化妆,很快我可怜的祖母就变成电影里面的“僵尸”。

我站在旁边看,给我祖母化妆的那个热心人问我满意不满意,我说两条眉一条粗一条细,他又画了画。最后他们用一条白布把我可怜的祖母盖起来。整个过程还不足十分钟。

他们办完这些后就走了,我姑姑这才讲了刚才的情景,说:“喘了两口气,第一口气喘过来后喘第二口气,然后这样‘呃呃’,就停止了。”

我姐姐哭得跟个泪人似的,她边哭边说:“我本来想陪祖母到最后,陪了几个晚上,今天刚离开,祖母就走了,真遗憾!”

她在我耳边说:“不知道会不会被姑姑弄死。”我毛骨悚然起来。这时候天还没亮,我们怕父亲太累,叫他去睡一会儿。

我们兄弟姐妹几个在给祖母守灵,我说:“这时候要是祖母坐起来,那可就吓人了。”我弟弟害怕起来,说:“你不要胡说好不好!”我姐姐说:“真的,不能胡说,有人刚去世,人家在旁边说话,他听到后会流泪。”

我姑姑说:“不——要——胡——说!”我说:“以后孩子要是不听话,就说‘奶奶来了!’”

几声鸡鸣后天亮了,我父亲起来打电话给亲戚们。我也打电话给妻子,还没说话就哽咽起来,说:“穿、白、衣,带、女、儿、来。”

我弟弟的妻子带着孩子第一个赶到,我弟弟的孩子跑啊跑啊,在楼梯扑倒了一次,进门后又扑倒了一次。他进门扑倒后没有再起来,爬到老祖母跟前,像小鸡啄米一样不停地磕头。

接着我妻子也带女儿来了,我女儿给老祖母磕头后说:“老奶奶真可怜!”我妻子说:“不要胡说。”

我和妹夫到居委会和派出所开火化证明,居委会的主任说:“昨天人口普查,正在说有一个老人九十二岁,想去看看,今天就来报。”

回来路上,我妹夫“嘿嘿”笑了两声,说去买彩票。他买了很长时间的彩票,老是没中,本想不买了,今天又特意去买了一次。

我大表哥的妻子急匆匆地赶来,进门后没想到祖母就停在门口旁边,吓了一大跳。我三表哥也来了,他跪着拜的姿势最好看,像电视剧里面的宋江在接受朝廷招安。

杨君姑穿着一身白衣服来给我祖母诵经,她跪在地上诵了一会儿,我母亲跟着跪下,接着我婶婶也跟着跪下,接着全部人都跪下。

几个孩子在祖母周围跑来跑去,我姐姐过去拉他们,说:“不要打扰老奶奶!”我妹妹的大儿子说:“老奶奶都死了,还说打扰打扰!”

这一天是我可怜的祖母出殡的日子,我父亲跪下去喂祖母,说:“母啊,你养我大,我送你终。”有两个用纸剪出来的假人,一个叫“随魂”,一个叫“伴魄”,我父亲说:“我母叫你们就来,我母说你们就听。”

完了,一个热心人把我祖母扛上肩膀,向楼下走去。我们跟着下楼。入棺时大家都转过身去。出殡时,我们排成一长队跟在后面,我姑姑哭得最厉害,边哭边喊,突然扯了我一下,说:“要哭出声来。”

灵车通过老市区的时候,正好从我们从前住过的地方经过,我深信冥冥之中我祖母会向那里投去深情的一瞥。

火葬场在一座小山上,灵车在前面跑得无影无踪。我们像鬼子进村似的一路寻去,最后才在一个工厂模样的地方见到了那辆灵车。

我祖母的遗体被推进火化炉,这时候我姐夫突然嚎啕大哭起来。此情此景,让他想起了当年自己母亲去世时的情景。约摸过了两三个小时,我父亲听到有人在喊,慌里慌张地进去把祖母的骨灰罐抱出来。

接着我们把祖母的骨灰罐送到墓园下葬,我开着车,我父亲拿着香炉,我弟弟抱着骨灰罐。下车的时候,我弟弟的一只手被车门夹了一下,疼得不得了,差点抱怨起祖母来。

我抱着祖母的骨灰罐上山,花岗岩铺成的路面凹凸不平,走在上面就像在跳踢踏舞。开头我还能够小心翼翼地走着,后来累了,抱得不再那么紧,盖子发出叮当作响的声音,我怕得要命。

山坡上没有树,虽说已经过了中秋,但天气还很热。

一个老先生来作“四句”,我姐夫塞给他一个红包,叫他作好一点。他在墓穴里撒了些东西,然后说:“酵母撒四角,子孙房房发,种子撒遍遍,子孙个个贤。”骨灰罐放下后,老先生拉开绳子,让我们看正不正,最后才把土填上。

我们从另一条路离开。出了墓园,把香炉送到灵堂。这一切办完后,我们就去餐厅吃饭。路上我妹夫的面包车死火了,幸好离餐厅不远,车上的人走了过去。

我姐姐说:“奶奶真有福气,忙的时候车好好的,忙完后车就坏了。”还说:“那几天天气不十分热,姑姑又刚好从珠海回来,正好帮忙照料,给她洗澡什么的,奶奶的福气真好。”

在餐厅里,大家都饿极了,很快就吃完。按习俗,走的时候不能够说话,我去了一趟厕所,回来时所有的人都走了,我赶到门口,看到几个亲戚在东张西望,等着我送他们回去。

我开车送他们回乡下,回来后到父亲的房间睡一会儿。我起来后见到祖母房间里的东西都不见了,几个孩子在空房子跑进跑出,我母亲站在房间门口说:“祖母的魂这时候还在里面。”

这天晚上,我们家里的人都梦到祖母,我父亲梦见我祖母回来后几个房间这里看看那里看看,两人抱头大哭,完了我祖母在房间里的一个角落大便,然后喊:“大孙,把它收起来。”

我母亲却梦见我祖母回来后说饿极了,叫我母亲给她做一顿干饭。我弟弟的妻子则梦见我姑姑给我祖母洗澡,发现她的身体被人弄错了,头还是那个头,但身子被换成别人的。

我没有梦见祖母,我梦见自己黑夜里在老市区穿行,前面一个女子突然转过头来,露出一个电影明星的大脸庞,把我吓了一大跳。

七天后我们给祖母做功德,大清早来了一个法师,扛着青竹,摇着铜铃,把我祖母的魂引到灵堂。一路上他走在前面,我父亲拿着香炉跟在后面。

走着走着,一个师傅过来拉我父亲不要走得太近,走着走着我父亲忘了,这个师傅又来拉我父亲,这一次我父亲又离得远远的。

一班人在吹拉弹唱,一个人唱道:“人生七十古来稀,除头去尾剩无几年……这六天来,你魂在何处……人生一世,难免一死,你就不要哭……你回头望一望,眼前便是故乡……来时千百里,回时一刹时……”我们大家都哭起来。

直到晚上功德才做完。我开车送父亲回去,他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说:“你父亲真累!”不知道说的是这几天,还是这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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