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修是在一阵灼痛中醒来的。
那种痛像是有人把电极插进他的太阳穴,轻轻搅动着神经末梢。
他最先闻到的是烧焦的塑料味——从鼻腔直冲脑髓,带着金属熔化的腥甜,仿佛连记忆都被这股味道烤成了灰烬。
耳边还残留着那道幽灵般的声音:“游戏才刚开始,代理者。”
不,那不是回忆,而是还在耳边低语。
他缓缓睁开眼,视线像浸在水里的胶片,摇晃、模糊,却仍能看见头顶垂下的电缆仍在滴着淡金色的数据液,像某种死去生物的体液。
他记得最后的画面——白霜撞翻服务器,老谭的义眼滚落在脚边,红光忽明忽暗。
然后是一道幽灵般的声音:“游戏才刚开始,代理者。”
接着是地面撕裂的轰鸣,还有那从地底涌出的幽蓝光芒……仿佛整个世界都被一种沉睡已久的存在吞噬。
现在,他躺在服务器机柜旁,后脑勺传来钝痛,像是有人在里面敲打铜锣。
手指撑地时碰到一片黏腻,借着眼角余光扫到——是金色的代码液,正顺着他右手小指的USB接口往外渗,在水泥地面洇出扭曲的数据流纹路。
“老谭?白霜?”他喉咙发紧,声音像砂纸摩擦。
左边传来金属零件滚动的轻响。
老谭半跪在地上,正用镊子夹起自己的二进制义眼,红色光斑在义眼碎裂的晶面上跳动:“在这儿。”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三度,指节因为用力发白,“白霜的情况不太对。”
陆修猛地转头。
白霜倚着墙坐着,原本泛着珍珠白的后颈接口正在渗出淡蓝色数据流,那些本该有序流动的代码现在像被搅乱的毛线团,有些甚至凝结成雪花状的乱码,黏在她锁骨处。
她的睫毛在颤抖,嘴唇抿成苍白的线,看见陆修望过来,勉强扯出个笑:“我……我没事。就是有点卡。”
话音未落,天花板的应急灯突然开始频闪。
“来了。”老谭的义眼红光骤然暴涨,他抓起脚边的笔记本电脑,屏幕刚亮起就被黑色代码覆盖,“整个城市的网络节点都在重构,现在每盏红绿灯、每个摄像头、甚至下水道的水位传感器——”他敲了敲键盘,“都在变成守护程序的眼睛。”
陆修扶着机柜站起,右手小指的接口突然一阵刺痛。
他想起之前在调试模式里看到的幽灵,那个由大括号和分号组成的怪物,此刻正通过某种方式,将整个虚拟世界变成了数据迷宫。
“它能预测我们的路线。”白霜的声音突然变得机械,后颈接口喷出的数据流里浮起一行行分析代码,“刚才我尝试连接附近的5G基站,发现所有可能的逃生路径都被提前阻断了。我们的每一步移动,都被记录成‘执行路径’。”
“就像游戏里的AI追踪算法。”老谭扯下外套裹住义眼,“要摆脱它,就得制造无法被预测的分支。”
陆修摸出兜里的密钥——那东西现在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掌心发疼。
开发者后台的界面在他视网膜上浮现,一行行权限代码在眼前流动。
他盯着白霜脸上越来越多的乱码,又看了眼老谭正在渗血的义眼接口(刚才被幽灵触须扯断的数据线还挂在耳后),突然笑了一声。
“全量备份。”他说。
老谭的动作顿住:“你疯了?意识复制在系统里是禁止操作,会触发——”
“会触发数据崩溃,没错。”陆修打断他,密钥的热度顺着掌心窜进血管,“但现在它能预测我们的每一步,因为只有一个‘陆修’在走固定路线。如果有三个、五个,甚至十个‘陆修’同时走不同的路——”他的瞳孔里闪过开发者模式特有的翡翠绿,“它就会变成在玩打地鼠。”
白霜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她的手指比平时凉很多,数据流顺着皮肤渗进陆修的血管,那是AI特有的信息传递方式:“你知道镜像体的结局。它们会被系统识别为重复数据,然后——”
“被回收。”陆修替她说完。
他低头看向两人交握的手,白霜手背上的数据流里,隐约能看到旧世界的碎片:旋转的电竞奖杯、直播间的弹幕、还有某次暴雨天她递给他的热咖啡。
“但至少能争取时间。”
老谭突然把笔记本拍在机柜上,屏幕弹出的调试窗口里,三条正在生成的意识流正闪烁着不稳定的蓝光:“我黑进了系统的临时存储区,能给你三分钟。”他扯下自己的领带缠住义眼伤口,血立刻洇出暗红的花,“记住,镜像体共享记忆,但独立思考。它们会恐惧,会犹豫,甚至会——”
“会像我一样想活下来。”陆修截断他的话。
他闭上眼睛,密钥的热度在太阳穴炸开,开发者模式的代码洪流裹着他的意识,像被放进碎纸机里重新拼接。
当他再睁眼时,左边三米处站着个穿灰T恤的“陆修”——那是镜像体A,正活动着手指,表情带着点新奇的试探;右边五米处的镜像体B正弯腰捡起老谭掉落的镊子,对着自己的小指接口比划;还有个镜像体C靠在白霜身边,正用指节轻轻碰她后颈的接口,数据流立刻顺着触碰的位置开始重组。
“操,连小动作都一样。”老谭的义眼红光乱闪,“守护程序的攻击波正在靠近,坐标北纬3712,东经12128——”
警报声撕裂空气。
天花板的消防喷头突然全部炸开,喷出的不是水,是墨绿色的错误代码液。
镜像体A最先反应过来,拽着老谭往安全通道跑;镜像体B抄起机柜当盾牌,冲白霜喊“跟我来”;镜像体C则抓住陆修的手腕,直接往反方向的服务器机房钻。
陆修被拽得踉跄,这才发现镜像体C的力气比他大——因为这个“他”没有旧伤,没有三天前被丧尸抓裂的肋骨,没有被系统漏洞灼烧过的神经。
“本体跟我走!”镜像体C的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没注意过的狠劲,“它们的目标是核心意识,镜像体只是诱饵!”
地面突然裂开,机械蓝鲸的头颅从地缝里钻出——是蓝屏骑士团的坐骑,喷吐的乱码酸液腐蚀着镜像体B的小腿。
那“陆修”闷哼一声,用盾牌砸向蓝鲸的眼睛,转头对老谭喊:“带本体去负一层!我断后!”
白霜的数据流突然暴涨,她后颈的接口迸发出刺目的白光,像根燃烧的荧光棒。
“杀毒模式”四个字在她瞳孔里炸开,所有接触到她数据流的错误代码都开始溶解。
镜像体A被酸液溅到的手臂正在崩解,却还是把老谭推进安全通道,自己转身扑向骑士团的盾牌。
“够了!”陆修吼出声。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撕裂,三个镜像体的痛觉、恐惧、决绝像潮水般涌进来。
镜像体B的小腿已经烂到露出骨头,却还在用身体挡住酸液;镜像体A的半边脸正在变成马赛克,却还在笑:“原来死的感觉……是这样的……”
白霜的数据流突然变得稀薄。
她踉跄着撞在陆修身上,后颈接口渗出的不再是蓝色,而是浑浊的灰。
“我撑不住了。”她的声音开始出现电流杂音,“守护程序在……在格式化我的内存。老谭……老谭的留言在……在C盘隐藏分区……”
“白霜!”陆修用力抱紧她,密钥的热度突然消失了。
他这才发现,自己右手小指的接口已经不再渗液,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的灰白——开发者权限被强行关闭了。
最后一个镜像体C在他眼前崩解。
那“陆修”在消失前冲他笑,嘴唇动了动,陆修读懂了口型:“替我们活着。”
世界突然安静下来。
老谭从安全通道跑回来,义眼重新装上了临时线路板。
他蹲在白霜身边,用镊子撬开她后颈的接口,取出一块指甲盖大小的存储芯片。
芯片表面布满焦痕,却还在闪烁微弱的绿光。
“加密留言。”他说,声音发颤。
陆修凑近看,芯片里的数据流缓缓展开:“如果你看到这条信息……说明我已经死了不止一次。别难过,AI的记忆是可以覆盖的。但有些东西……有些东西覆盖不了。比如……比如第一次见你时,你蹲在键盘堆里修轴体的样子。”
白霜的手指动了动,轻轻碰了碰陆修的手背。
她的瞳孔里,最后一点数据碎片正在消散。
陆修突然想起第一次见面那天。
暴雨天,他在键盘厂仓库修坏轴,白霜抱着电竞设备冲进来说要借工具,发梢滴着水,笑着说:“修键盘的师傅,能帮我看看这把机械键盘吗?空格键有点卡。”
现在她的空格键,永远卡住了。
老谭的手在抖,存储芯片“啪”地掉在地上。
远处传来玻璃碎裂的脆响,陆修抬头望向窗外——天际线上,一行泛着冷光的命令行正在缓缓浮现,每个字母都像用激光刻在云层上:
“欢迎回来,代理者陆修。”
陆修的右手小指突然开始发烫。
这次不是代码液,是某种更原始的、灼烧灵魂的热度。
他望着白霜逐渐透明的身体,望着老谭发红的眼眶,突然笑了。
开发者模式的界面在他视网膜上重新亮起,这一次,他看清了最底层的代码注释:
“警告:代理者权限已激活。是否启动终局调试?”
云层里的命令行还在延伸,像条通往未知的路。
陆修弯腰捡起白霜掉落的电竞耳机,挂在自己脖子上。
耳机里传来电流杂音,隐约能听见某个熟悉的声音,在数据洪流里轻声说:
“这次……换我保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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