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水下看不见参照物没法用视觉确定速度,但只要肢体稍一用力,便会通过皮肤与水的触感察觉到源源不断增加的速度。
个中滋味“爽”字都无法形容。
不过,享受着速度感的阿杰还是注意到了一件怪事:虽说自己的速度不断提升,但与那黑影间的距离并没有缩短,不过好在勉强能跟上,没让它再脱离视野。
又奋力追了一会儿,眼看黑影放大了一点,可随着它微微一振,距离又拉开了。
忽然,它改变方向往上方而去。
双手向下一推,阿杰随之急转直上。
追着追着,阿杰猛地想起一件事:先前沉入水底时感觉并没离开水面太远,可现在以这般高速追了那么会儿,怎么还没到水面?而且如果真是上行了一大段距离,那应该早就超出宴会厅的高度…
对呀,宴会厅呢?
于是盯牢那团黑影的同时阿杰忍不住在余光中四下找寻,可一无所获。
正疑神疑鬼间,黑影又转向了。
继续跟着它?还是一直游上水面?
稍一犹豫的工夫,黑影不见了。
心里一激,阿杰立刻朝着黑影消失的方向而去。
飞游一段之后仍没找到踪迹,不得已,阿杰减低速度四下张望,可除了茫茫酒海别无一物,连那声音也不再出现
随着视野中最后一点物体消失,世界又回复成空茫茫一片,脑海中潜藏的某个印记立即与此情此景发生共鸣。
对这般情形,此时的阿杰差不多已能安之若素,虽说这次连大地都省去了…
他只觉自己越来越成为一个旁观者。
对于心绪...对于念想...对于身体...对于发生着的一切...
甚至,对于这旁观者本身。
阿杰甚至有点享受这种渐渐无关于一切,而又渐渐全然于一切的感觉...
力,某种前一刻,乃至杳然追溯不到起始的时间里无处不在的“力”也开始悄然消解...
就在它快要完全消失的时候,阿杰才感觉到这个几无痕迹的变化。
只是此时,能察觉那变化的心智本身也在失去了这“力”之后,变得有点不太像心智了。
这“力”,好像就是使显像于此的一切得以获得意义而变得真实的本源...
是它,让一切意义得以附体到它所对应的影像上,从而真正能够成为有“意义”的“真实”。
只是此刻...怎么好像连这“此刻”也已无所谓“此刻”了...
记忆和现实里这个在时空中展开、包罗万象的世界,此时却仿佛塌缩,抑或还原为了某种在一切本质上无差别的本体…
不知何时起,阿杰感觉到自己又在下沉,而且沉得越来越快。
周围的液体也随之变得越来越稀薄、越来越不像液体。
可仍处于忘失所以状态下的阿杰却对这一切除了知晓,并没有别的反应。
“噗通”,像一张刚出炉的饼被摔到桌上,阿杰结结实实仰面着地。
他这才多少被惊醒,下意识手一撑,坐了起来。
可脑袋仍是懵的。
又过了好半天,随着这手上和身下不断传来的质感,阿杰才意识到自己来到了一块实地上。
这里不明明是水底吗?
水都去哪儿了?
而且头上怎么是夜空?还有无数光点缀满天幕…
这怎么可能?
阿杰下意识想要搜寻线索确定这是什么地方,可这个动机的力量小得还不足以产生行动,只在半梦半醒的意识里引起一点小小波澜...
微风吹来,凉意毫无阻隔印上肌体,哦,原来自己仍然身无寸缕…
可婚礼上不是穿着衣服吗?
呵呵,没关系了。
只是以现在这样子身处一个陌生的地方...
阿杰心里掠过些许不安,而这不安只是像飘落的几片树叶,摇摆着从风中划过,还来不及留下任何注脚,便远去无迹…
自己还活着吗?
方才的经历让阿杰不由又想到这个问题。
可怎么感觉仿佛重生了一般?
如果说香槟之上那个世界是自己由来的地方,那么这儿,就像重生后落入的新世界…
新世界?
这念头在心里引发一阵莫名颤动,眼前的一切也因此鲜灵起来。
那原来的世界是否也曾被当作“新世界”?
可它又是怎么在岁月中不知不觉失去了所有鲜活,终而成了一个令人无处可逃、囚室般的世界?
唯一的究竟是“世界”还是这“唯一”?
忽然间,阿杰隐隐看见一个不可思议,乃至无法指认的“唯一”。
这“唯一”似乎具有把它所在之地变为“真实世界”,甚至“唯一世界”的魔力。
可它自己却完美隐藏在那个它所制造、被指称出的世界背后,没有面目、没有形迹、在无一物不可被指称的世界背后,作为最终的、没有任何可能被指称、而又成就一切指称的…唯一…
“新生”?
可这个“新”究竟所谓何物?
一个从未有过的角度浮现脑海。
在可指称的世界里,一切被称之为“新”的,其实“新”作为一个概念,本身没有任何“新”可言…
在可指称的世界里,一切被当作“不同”的,其实“不同”作为一个概念,本身也没有任何不同…
曾听说过一句话,“太阳底下无新事”,那么,在这“唯一”里...
那“唯一”像在跟人玩一场永无尽头的捉迷藏,或者说恶作剧。
可它是无所谓“有心”、无所谓“无心”、及至无所谓“心”的。
可在它里面生出“心”来而造出一切指称、并在指称中作为“人”而呈现的那个存在,却在这“唯一”面前莫名被玩弄得颠倒迷乱、如痴如狂、身不由己、苦不堪言、求出无门、无止无息…
可真有谁在玩弄“人”吗?
蓦然间,这个迷局、这场找不出开始更看不到结束的恶作剧,在阿杰眼里显出某种无法言喻的奇妙和某种幻如超越一切意义的绝对完美…
原来,自己从来都被这迷局以绝对完美的方式玩弄着,而它其实什么也没做,它也根本不可能做什么…
这,就是它的绝对完美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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